22.小房杜(一)
作品:《当我们建设大唐[贞观外交官]》 “姓名?”
“纥干承基。”
“年龄?”
“三十五。”
“职业?”
“我是一个侠客。”
“放你的屁!”
“从前是东宫的卫率,后来给我划拨到左骁卫府,现在待业。”
那就是无业流民。我忝忝笔,继续问他:
“知不知道左骁卫大将军为什么开除你?”
左骁卫大将军是阿史那社尔,这才是一位从不轻易开除属官的好上司。
纥干承基翻着白眼,哼哼两声:“我和他合不来。”
“说实话!”
“我把他的弓偷了,拿去卖钱。”
社尔的弓是圣人赏赐的,作为他归降大唐的见面礼,上面还有圣人的亲笔刻字,题曰:
“社尔:大唐的好兄弟。人生难免起落,心里有苦你对我说”。
我觉得我好像气得上火了,嗓子眼疼,眼珠子比嗓子眼还疼。
我哑着喉咙道:“居住地?”
“万年县通善坊。”
“县廨记档怎么没你?”
“每个屋顶轮流睡,不给县廨添麻烦。”
“双亲是哪个部落的?”
“哪能是双亲,我娘有四个男人,每年抓阄当我爹。”
“籍贯总有罢?”
纥干承基嘴里嚼着芦苇枝子,腿抖得抽了筋一般,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回答。
“看我看我,”我拿手里的铜符敲了敲桌子,“你征兵的时候怎么向折冲府报的?”
“我说我全家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人。”
“扯你的忘八蛋,长成这样你是扬州人?”
眼前人长脸高颧,眼窝深陷,眉弓狠凸出一块,我就没见过这么鲜卑的鲜卑人。
纥干承基不耐烦至极,两只脚仿佛踩了热炭似的,完全不配合我的工作,“薛郎中,你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城阳公主找我。”
“有事让城阳公主直接找我。你就立在此处,几时想起爷娘的名姓几时走。”
一墙之隔的内堂中,于侍郎和于慎言坐在帘后悄悄观望。我起身寻他们,低声问:“于侍郎,慎言,从前来府上行凶的可是他么?”
于慎言挠下巴,余光小心翼翼瞥他父亲,欲语还休:“我……我分不清鲜卑人的长相,他们都长一个样。”
什么“他们鲜卑人”,这小子自己就是鲜卑人。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鸿胪寺不管你们家,是看在你们已在中原繁衍三代以上的缘故,可不能数典忘祖啊。”
“太子怎会教唆人杀我,这样的挑拨都分辨不出,何以为官?”于侍郎半点耐心都没有,一只手拉于慎言的胳膊,抬腿便要走:“还不回门下去?侍中交代你的事做完了?”
我上前拦道:“仔细瞧瞧罢于侍郎,其余人那日都不在长安,只他一人说不清行踪。”
于慎言怕他父亲怕得厉害,每个字都抖三抖:“阿爷,那天咱们家的确进来人了呀……”
“鸡鸣狗盗的窃贼罢了,多余来此一遭,耽误我多少公文。”走到门口,于侍郎又问我:“你不是还要问左庶子,是哪个抡马锤打他罢?”
“……正是。”
“有这工夫,不如多派几个译语人,到各个坊间讲贞观律去。降部迁来的外族人都不识中原话,更不知法律是怎样的,岂非坐等出事么?”
讲着呢,讲着呢。只是我心有不安,挠挠幞头说:“那也请于侍郎少讽谏太子几句罢……下官没抓到人,你若再说他的不是,有人趁机虐杀你栽赃太子可如何是好……”
“大胆!”
散衙前,城阳公主来领纥干承基。
纥干一见到她便委屈起来,脸变得飞快。模样凶神恶煞,耍赖起来可怜得很,仿佛我多么欺负他。
我瞠目结舌地看他挤眼泪,这彪形汉子怎么都挤不出半滴,跺着脚撒娇卖痴:“公主,你怎能让这人抓了我去!路过的都见我受审,我以后可如何做人!”
公主年轻他将近二十岁,又比他活生生矮两个头。她艰难地抚摸他的肩膀,直似小狸奴安慰一头老黑熊。
“好了好了,可怜了……知道你受委屈,快回去罢。”
看门狗若有主人撑腰,亦是如此。靠山来了,他虎视狼顾,昂首挺胸地向我无声示威,被公主好说歹说哄出了门。
“我没难为他,他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的。”我收拾案牍,顺手拿起书架上的茶窑,“公主吃不吃茶?”
公主没有胃口吃茶,她叹了口气,敛起裙摆,坐在案前的蒲团上。“于侍郎可认得出人来?”
用不着我回答,她自己也猜得出:“于侍郎说,不曾有人要害他?”
“你怎样想?”
“我怎样想?我觉得他认定太子杀他,他在掩护太子。”公主忧懑道,“这才麻烦。”
过去我问过遗义,遗义也否认有这样的事。他虽向着太子,可有与慎言的友谊在,于志宁又是房玄龄一手拉拔上来的亲信,想来不至于无动于衷。
由中书侍郎检校太子詹事,对东宫只有好处,太子又何必自断羽翼呢?
“公主,你当真怀疑纥干承基?”
“不是怀疑他,我确定是他,他的手脚我太清楚。太子不会做这样事,想必有人假借太子之名,甚至他早被收买了也未可知。”
我玩笑道:“你这样相信太子,如果日后发现他骗你,可要如何伤心才好呢?”
她坦然道:“骗我便骗我好了。我若能教他骗着了,就算他聪明,我不聪明。”
嗳,嗳。
你哪里不聪明,你圆滑得过头了。
“你和我二表哥关系那样好,他可曾说过太子小时候的事?”公主问道。
这倒不曾。逖之只提过圣人总是絮絮叨叨,承乾这、承乾那,承乾一顿饭都没办法踏实用完。
“其实太子是个很好的大哥。”她一只手支在脸颊上,有些怅然,“宫里孩子多,单我阿娘便有七个。五姐和兕子太聪明,很小便能谈经论典,我开窍晚,不知道和他们聊些什么好。但凡闷了,大哥就带我骑马去,在西内苑一圈一圈地走,直到我睡着为止。”
我道:“开窍晚不打紧,我开窍也晚。读书时遗义什么都背下来了,我却不能,直到学了语言才见比别人强,可见术业有专攻。”
她嗤笑道:“你这人,我说太子的事,你又夸上你自己了。”
这不是想安慰你么……
我的脸顿时烧起来,不知该何处遁形才是好:“抱歉,抱歉,公主继续,下官听着。”
“但凡太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扶不起的阿斗,谁还理他?正因他小时候很聪明、很勤奋,受了伤后一时难过,失了轻重,我们才这样心急。”
她指尖落在我的笔山上,将绵延的山脉化成河流。
“我阿娘很厉害,当年的秦王府那样忠心,谁有动摇她都能抚平。现在正是大哥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若我也能帮到他,日后你们也会觉得我很厉害了。”
“哈哈哈哈……”
她太一本正经,我彻底被逗乐。见她细细的眉毛都拧起来,眼看就是恼火的样子了,我只好把笑声噎在喉咙里。
“下官只是觉得公主不容易。你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厉不厉害的算什么?”
“你明白什么?大多女子一生相夫教子便了得了,难得遇上这样有成就的事,自然要好好尽力。”她陷入畅想,眼眸发亮,“嗯……这样,你与都官司熟悉么?我们可否与他们做场戏,告诉纥干,朝廷已有了他的把柄,骗他招认?”
“公主,都官司管不着他,他连官品都没有啊。”我低头收拾起妥卷宗来,预备回家自己琢磨去,“算了,下官自己想办法罢。”
公主蓦地难过起来,撇着嘴,本来上翘的眼角也沮丧地垂着,这就要哭了。
嗳我的昊天大帝,我可真受不了:“好好好,我想想怎么带上你一起。”
“不是你带上我,是我带上你,薛郎中。”她郑重地捧起我的镇纸,捧玉玺似的递到我手上,“我不会亏待你的,要努力哦。”
-
纥干承基并不难解决,只是不能留在长安。
他压根是个没有户籍的流民,又难以证明身世清白,突厥话也会、吐蕃话也会,一身的好武艺,简直像个细作。
我连夜将扔他去万年县大牢,不等天光,城阳公主带来盘缠,亲自与他诀别。
“我也舍不得你,可实在没有办法。”小狸奴拭干老黑熊的泪水,抽噎着说:“和你说个好消息,如今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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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封,东至即墨呢。你去我的庄子里做事,且将户籍放在那里罢。”
“公主,我不想走。”老黑熊呜呜直哭。
哪由得他痴缠下去,我解了他的枷锁,扮作好一番神不知鬼不觉,让他带着过所当夜便出城去。
出长安,过蒲州,沿洛、汴二水一路东去,十个昼夜便能到即墨,然而纥干承基连洛水河畔都未到,已吓破了胆。
公主为他安排得妥帖,沿途下榻驿馆也有好招待。只是每晚上必有不速之客,来了又走,只用银刀往窗棂晃几道残影。到了蒲州城,他在酒肆好容易用上一顿踏实的酒,店小二失心碰洒了酒盅,酒水染黑一片黄土地。
纥干驿馆也不敢再住,漏夜启程,马棚里的马却不见了。他不敢与驿长纠缠,拔腿就跑,一路经过坊间长窄甬道,白墙之上落拓脚步如影相随。
纥干承基吓得魂飞魄散,他脚程快,也快不过四面八方围追堵截。跑到城东门,纥干一摸袖管,才发现出城过所早不翼而飞,更骇得两脚发软,不知天高地阔,要往哪里藏身。
眼看城门卫就要上前拿人,纥干绝望之际,巷内忽地伸出一只手来,当当正正捂住了他的嘴。
楚石露出一口白牙,激动地说:“纥干大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纥干所惊非小,虎贲面失去颜色,就要跌坐在地上了,“贺、贺兰?你怎么在这?”
“东宫在蒲州有屯田呀,我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府兵调回去。”楚石欣喜地拍他肩膀,“好久不见了纥干大哥!你这些日子到哪里去啦?”
“我……”他咽了咽唾沫,板正精神,“城阳公主叫我去她庄子里做事,在即墨。”
“哇,公主真疼你!”
纥干哪有半点欣喜的样子,他脸色惨白,对楚石道:“恐怕有人要灭我的口,贺兰,你得救救我。”
“你说什么呢?谁会灭你的口?”楚石眨眨眼,问得天真:“你得罪人了么?”
夏夜鸣蝉浮躁,蒲州临水,林下蛙声呼朋引伴,城门烽火映在月色里,没得催人心肝。纥干承基怔住了,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楚石从天而降,对他而言,是拯救自己的人,同样也是危险。他不能判断楚石是否可以相信,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没有第二块浮木了。
纥干吞吐两难,他不吭声,警惕地打量四周围的情形,也打量着楚石。而楚石只是无知无觉地睁大眼望着他,不时扯开嘴角表达善意,一句话不再说。
破釜沉舟似的,纥干承基痛苦地说:“不知为什么,最近鸿胪寺总找我麻烦。我又不是才迁来长安的降部,也不在朝做事,为什么找我?”
“你是鲜卑人,做不做官鸿胪寺都要管你的。”楚石又小心地问,“怎么啦?”
纥干牵起他的一只手,在手心写下“于”。
楚石惊诧道:“是你做的?”
纥干也不回答是或不是,就这样盯着他瞧。
远处城门卫喝道:“方才那条巷子有人声,你们且去瞧瞧!”
纥干的力气大,情急关头更没有轻重,将楚石的手也握得疼了。“我是贺兰,你们走罢!”楚石回头应了一声,又问纥干:“于侍郎对你不好么?你为何要杀他?”
“贺兰,你帮帮我,我日后一定报答你。”纥干抡起肩上的包袱就要逃,急着与他交代一切,“你奉教出门,想必领了备用的过所罢?你给我一张,且放我出城去。”
楚石道:“你去哪?我给你些盘缠罢。”
“嗳呀,你别管我去哪,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你不说清楚,我担心你呀,日后上何处寻你好?”
前后进退不得,一面是巷内深深,漆黑一片;一面是长矛金戈,城楼烽火。眼下的囹圄恐怕远比万年县大牢更加难逃,他没有多少可犹豫的时间。
“城阳公主教我去她的封邑,沿路却麻烦不断。我也不曾得罪过她,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纥干承基面容纠缠,眉毛拧成一股绳,对楚石恳求道:
“是少詹事教我那样做的,只有我与少詹事两个人知道这件事。于侍郎实在是个好人,我不忍心杀他①。如今我离开长安,也许少詹事害怕我出卖他,不愿留我在世上。贺兰,你放心,只要我逃得成,日后一定千金万金地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