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招魂满绣迎往客,纸鸢妄渡烂柯人。
作品:《东皇》 十七年后再一次来到香水榭,李昭华心境已然不同,曾经就算是白色也是金碧辉煌的香水榭如今变得灰扑扑,青白色的墙搭着整整齐齐的小青瓦,映着幽幽湖水,岸边几棵柳树垂下几条绿丝绦,很是婉约柔美,却失了几分繁华。
王稹站到她身边,头一偏看着她轻轻道:“很搭。”
李昭华一愣,接着又一笑,她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原先的香水榭美则美矣,却太过招摇,与其他江南水乡的建筑方式格格不入。
如今的香水榭,虽然没了那些金光璀璨的琉璃瓦,但与旁边的房屋瓦舍浑然一体,显得更加怡然自得。
李昭华心一动又想逗弄他了,于是泠泠笑语:“小郎君~,侬想不想学余杭话,甜滋滋,软糯糯~”
王稹听至耳中只觉心尖流淌过一汪清泉,竟有点不敢直视李昭华那在日光下光华流转的眼眸,只转头盯着岸边杨柳,兀自镇定道:“不想。”
李昭华看他这躲闪的模样,就知道他定然是害羞至极,遂绕至他身前豁然一笑:“王稹啊王稹,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怪不得呢……”对着他促狭地眨眨眼。
王稹却回过头直直追问道:“怪不得什么?”
李昭华本想点到为止,看他耳朵泛红,眼睛一转盯着湖水,又想既然他都问了,那就……她哈哈大笑:“怪不得这么多年都还打光棍呢!!!”笑声肆意,似在调侃,似在嘲笑。
王稹一怔,接着厉声道:“李昭华!!!”
时隔多年又听到了王稹这样严厉又肃然地叫她的名字,居然有些熟悉的怀念。
王稹见她用手指指着他捧腹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狠狠一闭又睁开,直将自己气得一甩衣袖,径直走进船坊中,又恨不得捂住耳朵,将她的笑语隔绝在外。
李昭华见他走了,明白自己又把他惹毛了,只能悻悻一笑,摸摸鼻子,也走进了船坊。
才进去,谢云依就立马靠过来悄悄问道:“表小姐,你刚刚在笑什么?”
她在船坊中只见到羲和君与李昭华先是说了些什么,随即李昭华就大笑起来,而羲和君则冷着脸走了进来,自顾自坐到一边,几个门生本来在兴味盎然地交谈,见此情形谁也不敢说话了。
直至李昭华也进来了,几人才感觉氛围舒缓了许多。
李昭华则悄悄心虚道:“没啥没啥,我们还是快进去吧。”原是船坊已经靠岸了。
几人带着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男人进了香水榭大门,大门同样新修了,模样很是古朴,高高的柱子上还坠着几个橙红色的福袋,李昭华看得出来那是用来退妖避邪的,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并没什么用,想不到叶奕扬竟还有点迷信。
行至中门,有门生看守,薛骁叮嘱了几句后急忙进去通报了,林鹤作陪。
半响后叶奕扬带着忧色出来了:“此事我已知晓,先进来吧。”
谢云依则瞅准时机说明来意,叶奕扬点点头,朝前开路,对于李昭华这个大活人他倒是没怎么放在眼里。
李昭华也不觉尴尬,而是跟在了王稹身后。随即她轻扯王稹衣袖,示意他看叶奕扬,王稹视线下移又微微点头,于是她就放开了扯着衣袖的手。
叶奕扬胡子拉碴,眼下是青黑色的凹陷,衣服也穿得过于随意,皱皱巴巴,恐怕一夜未睡,这般光景只有一种可能,叶怀星怕是还未大好。
三人未再多言,而是跟着叶奕扬走向待客厅。
李昭华一路走,一路看沿路风景,原先栽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不见了,地上光秃秃的,只长着一些比较低矮的花花草草,看着就有几分潦草。
但转过回廊后,却出现了一处假山,旁边倒是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
叶奕扬一看就不会是能侍弄花草的人,这些高低错落的石子路与路旁争奇斗艳的各色小花估摸着都是叶怀星种植的,倒是符合她叽叽喳喳的性格。
三人至一处厅堂,分别落座后叶奕扬才道:“各位还请稍安勿躁,小妹之事还未查清,如今仍是……”脸上带着苦色,又隐隐透露出暴躁神态。
王稹问道:“还请叶家主直言。”
叶奕扬似乎要说什么,又觉得有点难以形容,只好叹道:“羲和君请随我来。”言语动作间只想让王稹过去,将谢云依与李昭华都晾在了一边。
李昭华才不管这许多,跟在王稹后面,谢云依倒是识趣留下。王稹侧了侧身,等待李昭华走至身旁,随即对叶奕扬点点头,李昭华更加毫无心理负担了。
叶奕扬面色不善,但还是闭嘴不言带着二人七扭八拐至一个名叫悦晴轩的院落,推门而入则是红红绿绿的芭蕉树与虞美人,红火得很。
前方房门紧闭,叶奕扬示意后,站在门口的仆人推开门,三人一同走了进去,身后门窗又再次关紧。
房内倒是有些热闹,几个穿着五毒纹的少年在吵吵嚷嚷,还有个长胡子老头,看着仙风道骨,一开口就是粗狂之声:“格老子的,说了要用这味药,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干嘛不听我的!!!”还跳起来拍几个少年人的头,几位少年人也不甘示弱,挤成一团争执不休。
李昭华见这闹哄哄的景象,有点诧异,不由得问道:“这是?”叶奕扬直接无视她的问话,而是绕过这群人,继续往里走,过了两道门后才终于到了一处挂着白色纱幔,四角挂着各种香囊的隔间。
叶奕扬轻柔地撩开纱幔,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东西,王稹和李昭华也慢慢靠近,床上似有人影,起起伏伏,总觉得睡得很不安稳。
走近后李昭华这才看清躺在床上的是叶怀星,她已经面目全非,这个面目全非并非是如何丑陋恐怖,而是很不一样的美感,甚至可以说有点诡异了,脸上是细细密密的白色绣纹,单是绣纹就罢了,还特别清透,若是面纱一罩,似乎就无法分辨了。
王稹不好去掀一位年轻女子的被子,李昭华却没有这顾忌,绕至他身前朝后一掀,王稹立即后退几步站到屋里的桌子旁。
叶奕扬在一边忧心忡忡,见李昭华动作一惊,口里直呼:“你做什么!?”就要上前阻拦,王稹制止了他的动作。
李昭华掏掏耳朵表示吓到了,她见叶怀星衣衫整齐规规矩矩地躺着,便随手翻看了一下她的衣领,又掀起小臂上的袖子,露出她的肌肤,发现她脖颈间手臂上皆是透白的绣花,不用说,身上也必然如此,看这模样,真像一位技艺高超的绣娘精心绣成的娟人。
只不过原先的叶怀星还只是脖子上有稍许绣纹,身上应该也并未扩散,但几日不见却变成了这样。
李昭华皱眉询问:“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不是说回来找人解了吗?”
叶奕扬也眉头紧锁没再回避李昭华的话,而是解释道:“七年前是一位道人途经此地用了许多药材搭配着用灵力才拔除的,可如今上哪去找那位道人呢?”
李昭华奇怪:“这道人叫什么名字?”
叶奕扬摇摇头:“未说名字,医治期间一直带着斗笠,一次门生不小心撞掉了斗笠下面还有一层面纱,只依稀知道是位女子。倒是给了个道号让我们如此称呼她,我记得是叫玄机。”
玄机?或者是璇玑?李昭华不解其法,只好再次问道:“是否给了住址?”
叶奕扬又道:“也未给,只说是一散人,下山围猎,途径此地,遇有缘人,出手相救。后来我们给她送谢礼,她也未收,留下了药方便去云游四方了,并说此劫已解,让我们不必担心。”
王稹似乎在思索,接着道:“故弄玄机。”
见两人疑惑,他道:“七年前的确出了一个玄机散人,因与陇西李氏家主之子李岱宗发生了个不大不小的冲突而名声大噪,但过些时日就查无此人了。”
李昭华感兴趣了:“怎么说?”
王稹边想边道:“这位玄机散人不知下的是何山亦不知师承何人,道号也是旁人所送,她曾经救了被李岱宗殴打的一个小童,并在此期间告诉李岱宗恐有血光之灾,李岱宗问她这灾在何时何地有何破解之法她却言全然不知,并一味劝告纠缠,告知李岱宗以后必会面目生疮、全身溃烂、七窍流血而死。”
李昭华心想:李岱宗一看就是嚣张跋扈的主,何况这灾祸从何起何时来皆是疑云顿生,估计当时的门生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道人在吓唬李岱宗,恐是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才撒了这么一个谎来诓他,只怕李岱宗也是如此想法。
王稹接着道:“李岱宗听后大怒,并在旁人唆使之下,仗着人多势众暴打了这道人一顿,后扬长而去。因这道人并无道号,又喜欢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后来便就有了这么一个‘玄机’的号,后来她便也以此自称。”
李昭华又问:“那玄机散人所救的小童呢?”
王稹道:“不知。旁人并未言明。”
李昭华心想:许是已经跑掉了,毕竟李岱宗一看就不好惹,趁着两人起冲突,此时不跑又更待何时。只是苦了这道人,被李带岱宗殴打一遭。
这厢李昭华还在思索,那边床上传来嘤咛之声,三人一震,立马回头查看。
叶怀星此时并不太好,脸色熏红,肌肤像是着了火一样,而上面的刺绣更加栩栩如生,那绣着的纹样,李昭华定睛一看,这才一眼认出居然是龙纹,双龙并天,口吐火焰,正是陇西李氏的族徽模样。
方才叶怀星肌肤白皙,这绣纹又很清透,是以她一开始并未认出,直到此时才在这一片红色的映照下看出了端倪。
叶奕扬立刻方寸大乱,急急忙忙拉着叶怀星的手,着急道:“怀星,怀星,醒醒,快醒醒!你别吓我……”他声音嘶哑,眼里蓄满痛色,那握在掌心的手烫的惊人,叶奕扬却不敢放,生怕这一放,就连唯一的亲人也抓不住了。
李昭华道:“龙纹。”王稹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
王稹拉住叶奕扬:“我试试。”叶奕扬让开了一些位置,衣袖下的手却还紧紧握着叶怀星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叶怀星的声音时断时续,痛苦至极,眉头紧蹙,似乎极为不安。
“羲和君,我,我求你,救救怀星,她,她……才十三岁,年纪这么小……”叶奕扬低着头,似乎不习惯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态度说不上好,但还是磕磕绊绊把话说完了:“先前之事……我,我……”
李昭华知道叶奕扬能说这么多已是极限,让他说声对不起实在有些为难,她打断道:“先别说了,你腾出位置让王稹诊治一下。”
王稹知晓李昭华的想法,也道:“无事,我定会尽力。”
言罢两人皆看着叶奕扬,他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般,急忙退开,只是手还在藕断丝连轻轻搭着,但好在让王稹能更好查看叶怀星情况了。
王稹先是翻翻她的眼睛,又探了探颈侧,才拿出了玄清扇,默念咒语:“风清气正,入。”
一股股灵气从王稹的玄清扇中出来,变成一股股淡青色的繁琐图案一圈圈罩在了叶怀星身上,慢慢的,叶怀星脸上红色开始慢慢逼退,手臂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