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作品:《未曾寄出的信【民国】》 “一·二八事件”后,日军就在上海修筑工事、收集情报,这一切都是在为战争做准备。仅在虹口和杨树浦地区,日军就有足足46个据点之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日军在上海的实际驻军并不多,一是因为一·二八停战协议规定不能只能有保安队的规定。二是因为上海在日本海军势力范围内,而日本海军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英美方面。
有点门路和钱财的人,已经带着家人和有价值的收藏品逃往海外,有的则是准备好带着家人南下或是深入内陆躲避一场很有可能发生的战事。
而大多数人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只能待在她们一直生活的地方,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或是失去生命或是失去行动能力。
人们不断在废墟上重建自己的家园,眼泪之后又是新的挑战。太阳照常会升起,生活一样会继续。
普通人为了生存做着自己的努力,有志之士也在自己的位置努力着。
响应“一二·九运动”,上海政府大楼的主干街道上站满了各大高校的学生以及各界爱国人士。“各党派联合起来”、“援助绥远抗战”的标语如利刃划破长空。“抗日救国”、“打倒卖国贼”的口号应着脚步声踏入每个行人的心中。
维持秩序的警察站在不远处,他们的靴子踩在飘落的传单上。卓令闻正踮着脚找角度。游行队伍最前方的女学生手握喇叭,喊出口号,一呼百应。两旁的学生手拿竹竿,举着标语。没有人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游行队伍最末尾已有警察抓住部分学生,更多的人被警棍和威胁呵退。大家四散开来,跑入主干道两旁的次干道。更有腿快的进入了小街道里躲避追捕。游行队伍溃散,警察目标明确。追着领头的几名学生跑,剩余的能抓多少就抓多少。他们的卡车就在另一条街道的路口等着。
场面混乱,抓人的警察在后面追,游行的人则在前面跑。误入这里的围观群众则是四处散开,害怕被抓住。
和她一起来的师兄兼报社同事——浩虚舟早已被游行队伍冲散。卓令闻无暇顾及,还在试图抓拍一些画面好放在明天的头版。
“小姐小心!”
后腰突然被猛地拽住,卓令闻踉跄着撞入一股清新混杂着淡淡香味的气息里。而手里的相机定格下最后的画面则是警察高举的警棍落在惊慌失措的人群里,地下散落着传单,背景是即将落地的“还我河山”标语。
“放开。”她挣开身后人的桎梏,发尾扫过对方胸前的金质怀表链。转身看见男人深灰色西装上还沾着传单碎屑。口袋处露出半截烫金请帖,中间有个大大的镂空的柳字。
哼,原来是上海三大家族之一的柳家的座上客。
卓令闻不再看他,和他拉开些距离,仔细检查相机是否损坏,看着不远处的警察,赶紧将它放进自己的手包里。却见那人还站在旁边,再想到他的请帖,顿时怒火中烧。
敬云柏松开手时,指尖还残留着衬衫传来的些许温度。方才混乱中这姑娘险些被推搡的人群挤倒,此刻却只顾着怀里的相机,等把相机放好,杏眼里燃着两簇火苗:“先生若是想给当局举报,还请尽快。不然明天一定会在上海日报看到你的照片。”
哨声划破喧哗,骑警的马匹扬起前蹄,嘶吼着。两人停止争执,看向声音来处。
原是后援来了,看来这次的游行给了当局很大的压力,那么这次的抓捕行动是要给所有人立个典型,给个教训了。卓令闻紧皱眉头,担心师兄的安危。也害怕这次报道无法发行。
敬云柏本想解释一番,但看着几个警察朝这个方向逼近,突然抓住卓令闻的手腕:“跟我走。”
卓令闻也看见了,本想先一步走掉,结果却被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带着走,卓令闻看着这和警察背道而驰的路,便沉默着跟着走。
谁曾想,一个警察竟然朝他们走来。拿着手里的警棍,指着他们两个,大声呵斥。
“站住!”
两人脚步一顿,卓令闻心头一紧,下意识抓住了敬云柏的手。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护着装着相机的小包。
转身的瞬间,敬云柏顺势回握住卓令闻的手。看向那位向他们走来的警察。
他冷声问道:“怎么了?”
那警察看这两人,衣着时尚,想来是富人子弟。如果参与这次游行,那家人来捞他们的时候,自己也能得点好处。却见那男人掏出口袋里的请帖,上面一个大大的柳字。
“我们正要去柳家举办的聚会。”
警察吓了一跳,急忙正色。解释自己的来意。和柳家来往的人,非富即贵,这可不是能捞好处的时候。打过招呼,借口公务,警察连忙转身。
等走过好几条街道,警察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卓令闻一个转身,扬手想要挣脱他的手,结果他的怀表链却意外缠上了她的手镯。
她越是心急想要把手镯取下来,越是难以取下来。她憋红了脸,好半天也只是让自己的手摩红了一片。
敬云柏拿出手帕包住她的手,嘴里说着:“小姐别急”捏着她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就把手镯取下来,然后把缠在上面的链子解开,把手镯递给她。
“小姐性子急,可也别伤害自己,就算是磨破了皮,也不舒服不是?这怀表权当我的赔罪了。”
卓令闻戴好手镯,抬头看着他:“好大的手笔,不愧是柳家的客人。我可消受不起。”
柳家的客人?
低头看着那张请帖,明白她的敌意为何而来。
拿出请帖晃了晃,开口解释道:“你是说这个?柳家今天邀请了很多人政商界的人,可是我并没有打算去,不然我们也不会遇见了。”
“也许吧。你用不着跟我解释。后会无期。”说完卓令闻转身离去。
敬云柏心知如今和柳家沾上一点,那是说不清楚的。毕竟柳家靠着嫁女儿把上海有名的俩大家族——章、叶联合在一起,手底下还有个姓方的商界新贵为他打理生意。他们卖国敛财,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看来这误会得有缘再见才能解开了。
敬云柏沿着街道慢慢走回家。回到家时看到庭院里爷爷站在那指点奶奶写字。
奶奶不高兴他一直站在旁边指导,直让爷爷走开。爷爷又低声靠近,轻轻捉住奶奶的手一起写。
“回来了?”爷爷机警,率先发现了他。
“你才回来,今天出去转转,是不是发现很多地方大不一样了?”
敬云柏拿出请帖放在爷爷敬兰笙面前:“今天倒是没去什么地方,倒是碰上了学生游行,警察抓捕。还遇到了一个人,应该是记者,顺手帮了一把。”
看着请贴上大大的柳字,敬兰笙一下沉默了,笑意不再。半晌,还是旁边的奶奶许清源放下毛笔,递了茶碗给他:“指导了这么久,嘴巴都干了,来喝点茶润润。”
敬兰笙这才笑呵呵地示意妻子喂他。看着妻子去厨房张罗着开饭。这才转头对自己的孙子说:“这柳家势头过盛,野心太大,所做之事祸国害民,我们轻易不要上这条船。你不去是对的。”
两人又坐在外面细细聊着当今局势。讨论纺织厂今后的发展。
他的父母正坐在书房里一个修改图纸,一个看最新的海外教材研究。
吃完饭后一家人又和往常一样聚在一起聊今天经历的事,或是探讨国际国内局势。
另一边,卓令闻把胶卷送到报社看到师兄已经在写稿。而其他人都因为今天发生的抓捕事件在紧急加班。
卓令闻走到浩虚舟桌子前:“师兄,没什么事吧?你走得还挺快,我以为我算跑得早的了。”
浩虚舟停下写稿的笔,“我没事。就是路上遇到一个学生,顺手帮了一下。她叫任澄秋,好像和你家是邻居。”
“任家的啊,是我家邻居,不过我们不熟。只知道他们家生意做得挺大的。”
“我路上是耽误了点时间。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这次采访她,就是你邻居,帮忙联系了领头的学生。”
“这次抓捕行动有组织而且目标明确,就是想抓领头的几个人示威。我觉得我拍到几个不错的画面。配上你的采访内容。明天的头版就是他们了!”
卓令闻去暗房洗照片。
她用镊子夹起一张照片,显影液里浮现出一张她不曾注意过的场景。在这张照片的角落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用手挡下警察挥舞的警棍,警棍对准的是路过的群众。
可能,我真的误会了他吧。
把报道需要的照片完成后,卓令闻照例挑出了一些自己喜欢的带回家。
大家一起加班加点完成报道。等走出报社,天色大黑。抬手看表,原来已经10点了。今天家里应该没做什么吃的。这样想着,她便在路边随便买了一些吃的填饱自己的肚子。
回到家中,只看见自己的母亲还坐在客厅里。看到她回来,让佣人把温着的汤端出来让她喝掉。一言不发地便准备上楼。
卓令闻坐下喝汤,头也不抬:“怎么,今晚柳家请人在他的别墅吃饭,他没带你?是带了四姨太?”停顿下来,卓令闻用汤匙搅弄汤碗里的东西,抬头看着她:“又或是外头别的女人。”
萧芙听完,手重重拍打着楼梯扶手发泄心中的愤怒。转身下楼走到卓令闻面前:“你以为你今天吃的、用的是怎么来的。你光明,你磊落,可别忘了你身上流的也有你爸的血。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要不是我私下贴补你,你那点工资怎么负担你的生活。”
“还有一半血是你的呢。另外,你的补贴都在慈幼堂里,有空可以去看看。”
萧芙胸膛起伏,看着气得不轻。不一会,自己便缓过来。
“有时间我会去看看的。这些年,家里生意都是我在管。你爸只是在外面玩,借着卓家的名义四处社交,妄想进入柳家的圈子里,玩他们的游戏。我不认同,我也绝不会让我的心血白费。”
萧芙看着她,她的女儿已经长大,而她忙着处理卓一霂外面的女人,错过了她的成长。回想以前,竟然只能想起她牙牙学语的软糯声音抑或是蹒跚学步的小心翼翼。长大后她能看见女儿的只是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
“自从你上大学,也不经常回家。这些年,出门在外做生意。我心胸开阔许多,不再盯着你爸那点儿事。我也看不过来,有的是人看呢。”萧芙拉开椅子,坐在卓令闻对面。似乎是觉得提起她父亲的风流韵事不好,便止了话头。
“你上次写的那篇救人英雄的报道很好,我拿给那些夫人看。她们都很感动,还要捐款呢。我明天拿给你。”
卓令闻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么温柔的母亲,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看来这几年她真的错过了很多。
两人同时保持沉默。直到一阵檀香飘来。
来人不施粉黛,常年身穿浅色旗袍,长时间待在佛堂里,无论去哪都带着檀香的味道。
来人是卓一霂的三姨太——刘钰儿,生了一个女儿叫卓康安,因为生产时受了惊吓,卓康安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四姨太进门后,更是一心放在女儿身上,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好卓家做的就是药材的生意,家底厚,能负担。
这不,这几天天气变换,卓康安又有些生病的兆头,三姨太来厨房端熬好的药。
等她走后,两人仍是沉默,只有卓令闻喝汤的声音。
半夜12点,卓令闻睡下没多久。只听见楼下吵闹的声音。应该是父亲回来了。自从娶了四姨太,他已经很久不回家了,在外头自有一个温暖的小家。
这冷不丁的一回来,倒是让大家都措手不及。家里人口不多,二姨太早年间去世,加上佣人、司机也就10来个人。
不管外头再怎么吵闹,三姨太都待在屋子里无动于衷。还是萧芙走出来指挥人把卓一霂抬到客房,再让厨房熬醒酒汤。吵闹了好一阵子才结束。
卓令闻想起小时候父亲应酬醉酒回家,母亲都会带着她认药材然后一起给父亲熬醒酒汤。父亲稍稍酒醒兴致来了还会写几首诗。可惜,母亲自小不爱学习并不太懂,年幼的卓令闻用笑容就可以抚平空气中些微的尴尬。长大后才发现他们关系中早已存在的缝隙。
后来,母亲再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含怨为父亲迎了一个姨太进门。从此更是变成了父亲口中的“怨妇”。和母亲相比,二姨太也就是多读了几本书,对书中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于是父亲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知音——刘钰儿。三姨太饱读诗书、温柔似水,和母亲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很快,三姨太就怀孕了。
虽说知音难觅,可是没多久父亲就找一个聪明伶俐、活泼乐观的田香玲。短短两年,孩子还没出生,刘钰儿就成为了旧人。卓一霂一连辜负、伤害了三个女人才找到自己的真爱。三年内连生两个儿子,父亲认为这是旺他的表现,对她更是宠爱。甚至在外面置办了宅子,他们四口人住在一起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早就明白了不是吗?在卓令闻小时候,因为母亲认为是她不爱读书导致父亲的离家,所以很是看重卓令闻的学习成绩。她从小就刻苦学习,不只是为了母亲,她自己也希望能回到小时候听父亲作诗的日子,而且她现在能听懂了,写作文还得了奖。
我可以向父亲讨教。她这样想着,连走路的步伐都是那样轻快。
或许,父亲还会表扬她。卓令闻就这样暗自期待着。
到了四姨太屋外面,隔老远就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像是在夸赞三弟大字写得不错,四弟会走路了。
这才像是一家人呢。
卓令闻一时胆怯,走到门外却又不敢进去了。静静听了会便垂着头回去了。
虽然过了几天,父亲得知她得奖的信息,给她拿了一支钢笔作为奖励。
可是,不一样呢,一家人和一家人还真是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