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杜良赋冷嗤，营帐里没别人，他也懒得做那些礼节。


    杜良赋径直坐到主位上，拿了桌上倒盖下去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奶茶。


    “噗——”


    “呕——”


    那股腥气从喉腔深处涌上来，杜良赋左右找清水，找到后提壶猛灌几口才把那种恶心反胃压下去。


    呕——


    水献岄怎么喝的惯这种东西！他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吗？！


    水献岄微微扬眉，眼珠子转了转，压下笑声，边走边解释：“唉，忘记和杜大人说了，刚刚蒋千户来过。”


    蒋千户蒋词芍生长在北境，每次从家里回来就喜欢给各同僚带些特产。


    这壶奶茶是蒋词芍泡的，和他们喝的不一样。


    没茶没糖不是羊奶，放了油盐，用的是骆驼奶。


    杜良赋才来两天，他记得蒋词芍是北境人，但不知道蒋词芍的习惯。


    水献岄幸灾乐祸，他朝外面喊了声，叫上壶新茶。


    杜良赋隐忍不发，拿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衣服手指。或许是因为那几十年的经历，他气质偏阴冷，让人感觉冷不丁能咬你一口的那种。


    等茶上来了，杜良赋给自己倒了杯，先闻了闻才喝下去。


    “王爷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知道我们想干什么？”


    水献岄看着他的动作冷不丁笑出声，反问道：“听说杜大人和我父王关系不错？”


    ——


    四月初，林蘅玉到工部报到。


    工部尚书梁松青对他非一般的亲切，堂堂正二品大员亲自带着林蘅玉一个六品工部主事熟悉工部各部门，办事流程等。


    “哟，贾大人的侄子好不了得。瞧瞧梁大人这上赶着的功夫，我真佩服他拍马屁的功力啊。”


    工部左侍郎祁俊看着梁松青奉承一个稚子，面带讥诮，冲着身旁的贾政阴阳怪气。


    工部右侍郎邵毅似笑非笑，狭长斜飞的眼睛近乎眯成一条缝。他双手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不远处的林蘅玉。


    “是啊，小林大人可不是一般的年轻人啊，他有人罩着呢。你说是吧，贾大人？”


    贾政低头混在同僚中，面露苦笑，被他们刁难也不欲反驳。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算什么事？


    安排是皇上和首辅安排的，他和外甥好好的倒成别人发泄的地方了。


    就在去年，原工部尚书因卷入北静王谋反一案被判流放岭南。


    照理祁俊才应该是现在的工部尚书，但梁松青走了首辅梅琛的路子，从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一跃成为工部尚书。


    祁俊不满梁松青久矣，今日见了梅琛亲自带林蘅玉来工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梁松青会顶了他的位置了。


    好啊好啊，有个好爹就是了不起，爹死了还有别人帮忙撑腰是吧。


    祁俊目露不善，阴鸷地望着从司务厅离开的梁松青和林蘅玉，白了贾政一眼甩袖转身回工位上。


    工部下设虞衡司、都水司、营缮司、屯田司，林蘅玉听到梁松青说他以后在虞衡司办差时还有些诧异。


    虞衡司内有宝源局、鞍辔局、军器局等，主要负责军火制造、钱币铸造监管、军需用具制造，是工部里的实权部门。


    由于虞衡司掌管军械制造等要害事务，其中官吏较同品级官吏职权要大。


    水献岷到工部前就和虞衡司郎中项恃有所牵扯，项恃之女是水献岷侧妃。


    他本以为到了工部后能像太子那样全权掌握兵部，没想到水灏直接下旨把水献岷打发去屯田司。


    梁松青边走边介绍虞衡司情况，一路把林蘅玉带到军器局前。


    里面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工匠往来，空气里弥漫着铁器和火药的味道。


    “火绳枪是个好东西啊，皇上就等着给小林大人升官呢。”


    到军器局正门前梁松青就不进去了，往来的工匠官吏冲他行礼，梁松青轻巧地挥挥衣袖屏退他们。


    梁松青才三十出头，生的风度翩翩，站在那衣冠禽兽味快要溢出来。


    “我们都是些庸人，不能为皇上分忧，这事就等着小林大人了。”


    他带着林蘅玉靠到墙边，语速腔调很像年老的梅琛。


    “阁老对小林大人寄予厚望，我也会好好帮小林大人的。”


    林蘅玉作为工部主事，本应分在两位员外郎手下。但梁松青又说他不用到员外郎那边做事，只要安心办好皇上的差事就行。


    林蘅玉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把他弄来军器局。


    林蘅玉还以为水灏对这东西没兴趣，没想到是兴趣太大，孝期也要把他薅过来。


    好吧，那他好好待在军器局就是。


    傍晚，林蘅玉才从虞衡司出去就见贾政在门外等他。


    “舅舅。”


    林蘅玉过去见礼。


    贾政摸着胡须颔首：“嗯。”


    酉时，京城已经开始降温，贾政在外面站久了浑身关节僵直，风一吹膝盖隐隐作痛。


    贾政不说话，林蘅玉疑惑：“舅舅？”


    贾政抬了下手，沉声道：“过来扶一下我。”


    ......


    年景渐老，贾政偶感政务繁重身体消减，加之这几年京城实在出了太多事，亲戚间也逐渐疏远。


    如今小辈们也算有个锦绣前程，又撞上贾母八十大寿，贾政便早早与贾赦、贾琏、贾珍商议今年大办寿宴。


    只是之前林蘅玉在家守孝，贾政觉得不是很合适和林蘅玉说这件事。


    但既然已被夺情，那亲戚间的正常往来还是要有的。


    后面的事再说，今日贾政就是接林蘅玉回贾家陪贾母吃个饭。


    林黛玉去后贾母悲痛不已，日日以泪洗面，眼睛也哭坏了，身体也垮了，只是勉强活着罢了。


    府中众人再三劝慰，又说还有个外孙在世，要是老祖宗因此去了，那要林兄弟怎么办，又要林姑娘在地下怎么办？


    好劝歹劝，又用了不知多少好东西，贾母总算好了。


    可到底日日郁郁难眠，精神不济。


    贾政孝顺贾母，也不愿再见到骨肉分离的情景。贾宝玉在外做官不能常见，林蘅玉总是能见到的，于是贾政才在门外等着林蘅玉。


    再见贾母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林蘅玉恍惚看见林黛玉倚在贾母膝上嬉笑撒娇。


    贾母看见那张和外孙女相似的脸，亦触景生情，眼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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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春见了忙说了些喜庆话，手上轻轻推身前的贾珠上前，跑到贾母眼前同她说话。


    府中愈发空荡，如今小的也就还剩惜春，贾兰了。


    贾母一一看去，一时间心绪难平，不知该喜该悲，仰面长长叹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愿我子孙，无病无灾到终年。


    林蘅玉吃了饭，拒了贾政留宿邀请，回府上给林家三人上香。


    上完香，他自己在佛龛面前跪着，想着想着就笑了。


    林黛玉又不是死了，何必在这搞这一出呢？


    到底没动手把林黛玉的灵牌撤了。


    林屏在门外喊他：“大爷，大爷？”


    上完香该出来了吧？


    林蘅玉又拜了三拜，起身出门。打开门的那一瞬，霞光万丈，满目霞彩。


    他瞳孔上是各色的红，面容也被丹霞上了一层血色。


    林蘅玉转身关上门，问林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屏接了林青在外的差事后时常奔波各州各县之间，又常代替林蘅玉去荆湖视察当地发展近况，并不常在林府。


    林屏笑起来两个小虎牙尖尖的，脸也幼态。


    “才回来呢大爷。出了点事，要请大爷做主。”


    林蘅玉以为是什么大事，等林屏细细说了才知道原是忠顺亲王在太上皇被软禁后也不跳弹了，前段时间一直窝在王府静心养性，大约是准备安度晚年了。


    最近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手底下的人又开始在外活动，总是打听老忠孝亲王的事。


    也是凑巧被林屏下面的伙计碰到了，层层上报到林屏面前，林屏知道忠孝亲王和林蘅玉关系好，这才亲自回府一趟。


    事关皇亲国戚总是不能疏忽的，林屏不放心别人。


    “这样啊。”


    林蘅玉手指在游廊柱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没什么节律。


    “这样吧，忠顺亲王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们装作忠顺亲王府上的，办的像点，看看能打听到点什么。”


    林屏咧嘴笑笑：“大爷，要不咱们搅混水？”


    林蘅玉挑眉，斜瞟他一眼，“诶，细说说你想怎么搅混水。”


    “嘿嘿，就是放点假消息。”林屏为撇清责任补充道：“这是刚过来的时候林青提的。”


    林蘅玉皱眉，正视林屏：“你先和他说的？”


    “没有没有，怎么会？”林屏连连摆手，“林青哥不知道这事，他只是照例给我传授经验的时候提了一嘴。”


    林蘅玉牵动脸上的肌肉笑了下，眼里却没多少笑意。他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敲打林屏脑袋：“蠢材蠢材，他这是知道了在提点你办事认真点，你却挑明到我面前，这不是找罚吗？”


    林屏“哎哟哎哟”捂着脑袋，不明所以地望着林蘅玉，呆呆的样子险些把林蘅玉气笑了。


    “你要管好手底下的人，让他们服你，不再念着前任管事的才行。”


    林屏似懂非懂，顺从点头。


    林蘅玉看他就不像明白了，但林青林芜都有事要办，这里暂时真没人补上去帮林屏。


    林蘅玉叹了口气：“你多问问林青是怎么做的，求他再教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