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恨绵绵
作品:《在天愿作比翼鸟》 昆仑山是天帝在下界的都城,亿万年坐落于此,看遍人世衰盛,山脉蜿蜒不绝,延伸到大海之滨。
昆仑山再向上攀登,便是凉风山,传说登上凉风山就可以长生不死。
天已入夜,残阳沉海,山巅高耸入云,伸手可触到明月,四周本该皎洁明朗,可月色却格外沉寂,似被夜幕罩了一层薄纱。
扶桑这一路走来瞧见地上满是尸首,面目狰狞,肢体扭曲,那灰暗浑浊的眼中,透漏着浓浓的不甘。
这些人,都是来寻大召玉的,或是贪念,或为救人,皆求之不得,每一具尸骨都有自己的执念。
他,也有...
若是今日他同样死在这里,不知也要在此处风吹日晒多少年。
许是同病相怜,扶桑将这些尸首用日之火焚烧,骨灰混着怨气,风一吹便散去了。
入夜时分,山间生了月色,石上生了云影,树间可见一处空地,一座孤坟,四周花木环绕,树上一对相思鸟声声悲鸣,地上铺着青石砖,坟前立着一块石碑,碑文简单,无日期落款,无生平功绩,只一个名字。
扶桑轻轻念道,“笙烟...”
这名字似一句咒语。
远处传来不知名的低吟浅唱,哀婉绕梁,扶桑听不懂古语,只隐约察觉似一段传说。
“忘川之畔花叶相见,星轨交错阴阳逆转。
烈日崩塌一角,我心寄之,月下凝霜成玉,可托汝身。
我欲与天命相争,令参与商一步之遥,奈何宿命交错轮回,无可违逆,终将此心与卿同葬。
愿卿安然长眠,静待来世,卿做神君,光风霁月,渊清玉絜,我生为魔,肆意妄行,无所顾忌,只为你俯首。”
此时夜色已深,夕阳遗落的霞光早已消散,换上皎洁明月,当年月下惊鸿之影也已埋进了黄土。
他瞧见大召玉就摆在墓碑上,那是一块血红色的石头,丝毫看不出曾是一颗人心。
扶桑望着天上的明月,这是十五的月亮,唯一圆满的月亮。
此时,他却不知该庆幸还有这一夜圆满,或是该悲叹只有这一夜圆满。
即便是坐拥六界的擎天至尊,也有无法弥补的遗憾。只能在坟前徒劳地唱着挽歌,歌声哀转不绝,化作树上一对双飞燕。
扶桑将彼岸花摆在墓碑前,又按照酆都大帝的说法在坟前绕了六圈,随后他迟疑着伸手去拿大召玉,没想到轻易便得手了。
扶桑心头满是疑惑。
...
冥界今日也有圆月,那是一颗明珠挂在空中,冷色幽光不带一丝温度,白天为日,夜晚作月,不得相见。
一面精致的黄铜水镜前,酆都大帝用指尖划过镜面,勾起一阵荡漾的涟漪,画面里正显示着扶桑滑稽的动作,他见扶桑真的按他说的做了,不免笑得前仰后合。
忽有鬼来报,“陛下,鬼门那边闹起来了。”
酆都大帝只能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
扶桑收到天帝急召,迅速回了天界。
尽管一场灭世浩劫正袭来,淏天仍端正地坐在凌霄殿内闭目养神,神态庄严肃穆,待扶桑进殿后,仿佛感应到他来了,缓缓睁开眼,气势仿佛有成竹在胸。
“令丘山下镇压的煞灵已冲破封印,我已命月老带三万兵将先行,霜华女君和陶阳也在。”
“你也去吧,今日便将此事了结。”
扶桑左脚刚踏进殿门,便听见淏天所言之事牵扯到霜华,未顾得上与他行礼、领旨,转身便向外疾驰而去。
淏天目送扶桑离去,疲惫地瘫在椅背上,无奈叹了口气,谁让他生为三足金乌呢,这就是他应当为六界众生做出的牺牲。
虽早就在等这么一天,但他与扶桑君臣相伴多年,也有几分不舍,怪只怪那煞灵...
待扶桑到令丘山时,这场浩劫早已结束,只余死寂的令丘山,遍地凝固的岩浆,以及他那早已死去多时的妻子。
天上落下一场大雪,覆满了整片山脉,长夜尽头,是划破黑暗的天光。
她跪坐在地上,倚着一把半截入土的断剑,不远处散落着一些金属碎片,阳光下如星辉点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霜华面前的,他原想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却被无赦拦住了。
无赦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殿下有话留给你。”
“她说,你欠她的,还没有还,现在她死了,你要活得久一些”,无赦许是误解了霜华的意思,“别死太早,她不想再见到你,你只配遗恨终生。”
扶桑握紧手中的神剑,“我去冥界带她回来。”
“你有什么资格去找她,是你害死了她!”
无赦拔刀猛地挥砍向扶桑,却被海誓拦下,他扔下刀,质问道,“她的心,挖出来的时候还在跳动,鲜红的血洒了满地,她的仙骨,你亲手剖出来是什么感觉,她的内丹,九成的修为,在那法阵里燃烧殆尽,她多么要强的一个人,为了你被拆的支离破碎,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扶桑茫然低下头,瞧见她持剑的右手手指上有一处烧伤,那是为了送他的礼物被日之火灼伤的。
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她,当初在弑神台,她代他受过,可他到最后没有为了她而说出真相。
他没有资格去找她。
扶桑没说话,他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神色涣散,浑浑噩噩地回了汤谷。
这是他该受的惩罚,自此以后在汤谷数不清的时间里,即便守着太阳,周身也只有无尽的黑夜缠绕笼罩着。
夏日灼热煎熬,冬夜漫长难耐孤寒,他只等着时间将他化作枯骨一具,散作飞灰混进风中,直吹到碧落黄泉与她再见。
...
霜华封印煞灵之后,元神消散,魂魄离体,被黑白无常拘住,无常又顺手捡了不祥剑灵的魂魄,将他们一同从鬼门引入冥界。
魂魄在冥界之外的地方是十分虚弱的,否则霜华早就把黑白无常二人打得满地找牙。
霜华进入冥界之后,有了实体,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对黑白无常道,“你们犯了一个错误。”
“不该把我的剑灵一同带上。”
不祥剑灵的魂魄凝聚成一把剑的样子,自动飞入霜华手中。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霜华凝聚四周的灵气,剑光如白昼,她奋力一挥,剑气凛然锋利,将穹顶劈开一道裂缝,岩石散落,有灼热的阳光洒下,霎时间一众鬼魂四下逃窜。
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阳光落在她身上,好似被烈火灼烧,她只得随着众人一同躲向冥界深处。
黑无常眼疾腿快,迅速逃跑了。
霜华把剑架在反应迟钝的白无常脖子上,威胁道,“我知道你们有办法离开冥界,识相的就乖乖说出来。”
白无常眼珠子翻个,骨碌碌地转了三圈,“去忘川河底捞一块石头,附身于此,便可在阳间随意行走。”
霜华却一眼识破了他的诡计,“你当我傻么,下了忘川,我还能记得自己是谁么。”
“不如,劳烦你辛苦一趟吧。”
白无常双腿颤抖,嘴硬道,“你别嚣张,等陛下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霜华手下一重,“我先给你吃点好果子。”
霜华正欲再次威胁白无常,却见从远处飞来一把鲜红色的凶剑直指她胸口,她立即闪身躲开,白无常也趁机跑了。
从地底深处的黑夜里,缓缓走出一个莹白色的人影。
他穿了件纯白色的长袍,暗夜中衬得十分明亮,他的面色却更加苍白,如广寒玉树,淡漠的眉宇间看不出息怒,唯有从血红的唇色中能瞧出几分活气。
但霜华却发现他的头发与黑暗的夜色融为一体,只瞧见光亮的额头与面颊,如剥了壳的鸡蛋,远一看活似个秃头。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白无常得救之后与黑无常一同站在来人身后,狐假虎威,趾高气昂朝霜华翻了个白眼,“陛下,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酆都大帝收回剑,懒懒地将它杵在地上,道,“这是冥剑无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轮回,伤人魂魄,你可要试试。”
他拂了下眉,委屈道,“你本该魂飞魄散,是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因着陶阳临死前说的话,霜华对酆都大帝没什么好印象,但她很识时务,放下了手中的剑,却不忘撂下一句狠话,“我日后一定会结草衔环,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不祥化作人形,摸了摸自己被掐痛的脖子,松了口气。
...
月寒日暖,烛龙朝游夜伏。
又是一年清明,凄风苦雨,扶桑半卧在她曾经坐过的枝头上,当时云鬓花颜,纤手香凝,如今只有雨水透过稀疏的叶片落在他身上。春寒料峭,只有壶中冷酒能添几分温热,醉梦中才能与故人重逢。
好梦不成,谁料同心结翻作相思结。
扶桑从梦中惊醒,一把将酒壶狠狠掷出,瓷玉碎片铺了满地。
梦里没有她...
“去他的天下苍生!”他只悔恨当初为什么要管建木的闲事。
他恨淏天,恨羲和,恨他从中化身的太阳...
为什么要救他?
如果没有他...
可恨的淏天又来多管闲事,“扶桑,已经两百年了,该放下了,她是为了大义...”
扶桑嘶吼道,“她死了,她死了!”
“六界那么多人,凭什么是她!”
淏天神色中带了几分悲悯,“如果是你,你会和她做同样的选择吗?”
扶桑哑口无言,淏天道,“你可以死,我可以死,为什么她不行。”
“是你骗我去的,是你一直在我耳边蛊惑,你自己怎么不去死!”
淏天低下头,“我也有自己该做的事。”
扶桑面上冷静下来,“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我要去冥界找她。”
淏天斩钉截铁道,“不可。”
扶桑被激怒,拔出海誓奋力向昊天劈去,剑势万钧,却毫无章法。
淏天轻易制住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把神剑我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