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诺碎无声.此身何所寄
作品:《折骨为饵:权巅为她倾》 意识并非回归,而是被强行从一片虚无的泥沼中拖拽出来。
最先感知到的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而是声音。声音断断续续地穿透进来,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帘。
“…烧退了……贯穿伤险之又险……再偏半寸…”
“…失血过多…能否醒来……看造化…”
然后,那个声音响起了。
他低沉、嘶哑,每一个音节都裹挟愤怒。他不再有储君的清朗,也褪去了流放路上刻意伪装的冰冷。此刻,他纯粹的、**的、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对着一个“昏迷”的躯壳,终于决堤。
是沈昭渊。
他就在我身边,很近。声音里没有面对清醒时的漠然,只有痛苦和质问,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低吼,直直刺入我昏沉的意识。
“既然早已属意旁人,何必出手相救,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属意旁人?他怎么知道的,他不是一直和祁琰关系不错吗,怎么可能发现我和他的关系?
“那时的我,于你而言素不相识,何苦那般尽心照料?”
记忆的碎片猛地翻涌——
南巡时,一个蒙面黑衣人掉到了我院子里的。虽然我清楚他很危险,但之前为了与祁琰修成正果,我向上天祈愿会日行一善,救死扶伤。自然也只能照顾这个素不相识、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为他擦拭伤口,熬药喂药。我可是每日都绑着他,还时不时地拍他的脸,他明明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怎么就会爱上我?
“又为何半途而废,不肯照顾我那颗为你破碎的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狂怒和不解,那压抑了太久、几乎将他自身也焚毁的情感洪流,终于找到了唯一一个沉默的、不会反驳的宣泄口:“明明说好的,不会再看那个人一眼!你还是背着我见他!”
是何时?是他将我拥在怀中,眼底带着不安与期冀,而我为了片刻安宁,敷衍应下的那句“知道了”?
“我碎了!而你却还想把它拼回去……” 他的声音哽咽了,那破碎的泣音让我的灵魂都在颤抖,“你有没有想过…第二次心碎的感觉……会有多难熬?”
巨大的悲恸和无措如同冰水灌顶。我想呐喊,想辩解,想告诉他不是那样!可身体如同被万钧山岳镇压,连睫毛都无法颤动,唯有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决堤,滚烫地灼烧着冰冷的皮肤。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粗糙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极其笨拙地、却又无比轻柔地触上了我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小心翼翼地试图拭去那源源不断的泪痕。那触感如此清晰,与他话语中的暴烈痛苦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一个更低沉、更压抑的声音响起,不再是质问,而是某种更深的、浸透了血泪的绝望,仿佛是某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哀鸣:“别再哭了…江疏月…我求你……”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带着滚烫的温度,“你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再多一滴泪…我都……承受不住了……”
那最后几个字,破碎得不成音节,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所有气力。那只拭泪的手猛地顿住,如同被滚烫的泪水灼伤,旋即仓惶抽离。紧接着,是压抑到极致的、沉闷的抽气声,和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帐内死寂重临,唯有篝火的噼啪和我微弱的心跳在死寂中挣扎。肩后的剧痛依旧,但此刻,另一种更尖锐、更复杂的痛楚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与那人字字泣血的控诉缠绕。
他不要我的命来还债,他宁愿我们……素不相识。
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席卷而来,意识再次沉向无光之渊。只是这一次,那深渊里不再安宁,唯有他破碎的质问和压抑的泣音,在永恒的回荡:
“第二次心碎的感觉……会有多难熬?”
“我求你…别再哭了……”
一叶扁舟在海上摇拽,直到一股巨浪将它拍沉。
“不要!”
微光在边缘跳跃,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草药的苦涩,几乎要将人浸透。
“醒了她终于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是许大人。紧接着,一个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医者的疲惫与专注。
竟是许久未见的张医官。
他怎么也被流放了,我记得他的医术在太医院里,可是与陈院判难分高下的。近来宫里风寒严重,他竟也能被投置闲散?
张医官按住我下意识想蜷缩的身体,声音严肃,“那剑伤险之又险,离心肺只差分毫。您昏睡了半月有余,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得静养数月方能勉强恢复,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左臂日后恐难……”
废了么?也好。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咸涩,才发觉又有泪水无声滑落。
哭什么哭,你有什么资格哭?这残破之躯,若能换他一丝平安,已是上苍怜悯。
帐帘被掀开,带进一股寒气。
是他。
一身黑袍的沈昭渊走了进来。他步伐沉稳,气定神闲,如同只是例行巡视。他在几步之外站定,逆着门口的光线,面容大半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深潭般望了过来。
那目光不再有刺骨的漠然,但也绝非关切。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一种将所有惊涛骇浪都沉淀于无底深渊后的沉寂。他硬朗的脸颊线条绷得清晰,眼下的青影浓重,却无损那份矜贵及疏离。
张医官和许大人立刻噤声,垂手退至一旁。
沈昭渊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我被冷汗浸透、苍白如纸的脸上,又缓缓移向我被厚厚包扎,无法动弹的左肩。那审视的目光平稳无波,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毀程度。
帐内死寂,只有我粗重艰难的喘息和他人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这死寂拉长。
那人终于动了。缓步走到榻边,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却隔绝了任何可能的触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好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起伏。
不是疑问,只是确认。
我张了张嘴,面对这刻意维持的死寂,我所有试图解释或道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卡在喉间。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撕扯着
伤口,让我眼前发黑。
他静静地看着我因痛苦而蜷缩、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对他来说,我这濒死的挣扎,不过是荒野里随处可见的枯草被风折断罢。
张医官端来一碗水,令我咳嗽稍歇。泪眼模糊中,我对上沈昭渊的眼睛。
“为什么?”他终于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平稳得可怕的声调,却像冰锥般直刺心底。不是愤怒的质问,而是不带情绪的探寻,“为何挡那一剑?”
为什么?赎罪?友情?本能?在他下定决心不再信我以后,任何理由都显得可笑而多余。
“咳…我…”我试图组织语言,他耐心地等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艰涩的情绪,不能、也不肯外泄,但凡表露出分毫,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知道,是真的。”我拼尽全力挤出几个
字,声音破碎不堪,“水患…祁琰说的…我被他骗…祁琰…他要害你……”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祁琰。”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在念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知道了。”
知道了。仅仅三个字,再无下文。没有讽刺,没有追问。好似我拼尽全力吐露的解释,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需要被确认的信息点,一个已经发生、无法改变、也无需深究的过去。
他垂眸,目光落在我肩头的伤处,然后道:“以后,不要主动寻死了。”随后掀帘离去。
寻死?我是普天之下最惜命之人,怎会做傻事,他莫不是以为我是故意往剑上靠?我那不是为了救他吗?是了,他不需要我救,他可是南朝战神,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的猛将。
原来,连我的命也一直是多余。
泪水无声滑落。肩部的伤口,那贯穿的痛楚,伴随着每一次心跳,清晰地提醒着我:我活下来了,但在他眼中,我已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和资格。
许大人站在一旁,看着我的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也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低语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唉。”未尽之语里,是了然,也是无奈。
张医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几乎是半架着我,才勉强挪出营帐。
我费力地抬起头,想辨识一下方向。视线还有些模糊,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逐渐清晰。那山势的走向,那隐约可见的、如同沉睡巨龙般的脊梁,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笼罩着我。
是邙山。
心头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击中。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这初春的北风更甚。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最后一次清醒的记忆,还停留在江淮平原那荒凉驿道上追赶的疲惫与绝望。那时队伍离彭城还有一大段距离,周遭还是一片萧瑟的平野。可眼前这苍茫的、带着北方特有雄浑气息的山峦,分明是中原腹地,是洛阳的门户。
“这…这是……” 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远方那熟悉又陌生的山影,“我们就要到洛阳了?”
张医官扶稳我,低低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充满疲惫:“是。我们已入司州地界,再行些时日,便到洛阳了。”
短短一个半月。
千里之遥,那么大队人马,他们是如何拖着沉重的行装,带着我这样的重伤之人走完的?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难道起初离开建康的那五日,他们只是在遛弯,根本没有真正赶路,否则这速度,简直匪夷所思。可他们又是为了迷惑谁?
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巨大冲击让我气息更加紊乱,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牵扯着伤处,痛得我弯下了腰。好容易喘匀一口气,我脑中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关于我自身存在的困惑。
“你们…我……” 我艰难地喘息着,目光落在自己胸前被仔细包扎的伤处,又茫然地扫视着周围停驻的、装载着沉重物资的车辆和疲惫的马匹。我这样一个累赘,一个几乎被贯穿了心肺、昏迷不醒的废人,是如何被带着,跨越了这千山万水?
我指了指自己,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极其笨拙,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自嘲:“怎么把我……运来的?” 光是想象自己被人搬上搬下,随着队伍在崎岖道路上颠簸前行,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张医官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措辞。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队伍中央那辆最为宽大、也相对最坚固的马车。那马车不知是从何得来的,之前我从未见过。
“是主子。” 他终于开口,神色为难,“他下令,让您一直睡在马车里。”
睡在马车里。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昏迷的这整整半个多月,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沉重包裹,随着车轮日夜不停地颠簸,而他们,需要额外分出人手和精力来安置、看护我。也意味着,即使他口中说着“素不相识”,用极致的漠然将我推开,却终究没有将我弃之荒野,任我自生自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是为了身体的痛苦,而是为了这沉默的、带着施舍意味的不弃,为了这比恨更难承受的、冰冷的仁慈。
我怔怔地望着那辆承载了我半个月无知无觉旅程的马车,只觉得远处洛阳灰蓝的山脉轮廓,在这片大地上投下了更深、更冷的阴影。
哦对了,所有的地名不一定是真正的那个地理位置。
我只是懒得想名字,绝对没有想映射任何历史,有可能建康是东北,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架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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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旧诺碎无声.此身何所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