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塞外惊变起. 君侧泪方温
作品:《折骨为饵:权巅为她倾》 北域的风再无遮拦,直直灌进领口。地貌在车轮下变换,土丘渐少,眼前是破碎的河床,砾石在浅滩上闪着湿冷的光,沙地则贪婪地陷住车轮。队伍行进得艰难,每一次颠簸都提醒着我的残缺与无用。这痛楚,竟成了唯一真实的感觉,压过了心底那无边无际的空茫。
我靠在马车窗边,看着窗外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车轮又一次陷进湿软的沙里,侍卫们喊着号子推挽,砍来的湿树枝垫进去,很快被碾碎。白统领蹲在沙地上,眉头拧成疙瘩,抓起一把湿沙,又看看马匹打滑的蹄印,那份焦灼无声地弥漫开来,连带着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直到他亲自弯下腰,肩背绷紧地加入推车的行列,我才推开吱呀作响的车门,扶着冰冷的车辕站定。风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目光落向河滩边缘那丛丛在风中低伏的、茎秆枯黄却异常柔韧的野草。
我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要被风吹散:“湿沙裹蹄,容易打滑。北边的商队,常用那种长茎草裹马蹄,比湿树枝顶用。” 指尖指向它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白统领闻声抬头,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飞快扫过,随即落向我指的方向。他没说话,只对旁边两个侍卫沉声道:“去,割些来,绑前蹄试试。”
枯草柔韧,紧紧缚住马蹄。再行时,果然稳当了不少,陷车的次数屈指可数。马蹄声由远及近,我不自觉地推开窗子,望了出去,原是沈昭渊策马巡视过来。白统领迎上去低语几句。沈昭渊的目光在那裹着草的马蹄上停留了一瞬,旋即转向车里的我。他端坐马上,黑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面容在塞外疏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峻。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望过来,辨不出情绪,只余一片沉寂的冰原。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被风吹得有些模糊:“有劳。”
策马转身,他很快又回到最前方。那句话,轻得像落在冰面上的雪屑,转瞬便没了痕迹。只留下心口一丝微凉的、空落落的滋味。他待我,终究只剩这疏离的客套了。也好,这本就是我该受的。
又走了好久,风更大了,吹得铁灰色的劲草匍匐在地。暮色四合,不见牛羊。大家又乏又饿,寻了处背风的坡地扎营。我强撑着下车,帮着拾些干草枯枝,可每一次弯腰,旧伤都像被针扎着。
心口那股闷痛还未散去,风声里,骤然混入了密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过,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发颤。我直起腰,按着肩头,只见一大群骑手从起伏的草坡后冲出。
他们衣衫混杂,头戴毡帽,眼神凶得要吃人。为首一人脸上斜贯着刀疤,,几乎毁掉了半张脸,口中发出尖利的唿哨,手中沉重的骨朵直指我们:“肥羊!卸货!抢马!”
是掠马者!草原上流窜的恶狼,专司劫掠中原来的商旅。只是……眼前这黑压压一片,只是……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人数多得反常,绝非寻常小股流寇能聚起。心猛地揪紧,指尖下意识扣住了袖中的弯刀。
他们叫嚣着冲来,毫无章法,挥舞着粗糙的铁刀甚至套马索。他们的冲锋杂乱无章,更像是凭着一股蛮勇,依靠马速冲散阵型,套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瞬间,金铁交鸣,粗野的嚎叫声混作一团,尘土漫天飞扬,遮蔽了本就昏沉的暮色。
我受了伤,帮不了他们,只能先保全自身。紧贴着马车厚重的轮毂后,冰凉的铁木硌着背脊,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我刚小心地探头想观察情况,便被那个领头的刀疤脸掠马者一眼瞥见。他眼中凶光大盛,像盯上了唾手可得的猎物,怪笑一声,手中那沉重的铁套索打着旋儿,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冲我的脖颈套来!
我下意识想跑,可双腿却又沉又软,根本迈不动步。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冰冷彻骨,连呼吸都停滞了。
“咔——”
一道沉稳的身影,带着熟悉的气息,蓦然挡在了我身前。
居然是沈昭渊。
他甚至没有完全拔剑出鞘,只听一声轻吟,剑身只弹出三寸有余,那锋锐无匹的刃口便精准无比地、如同切断朽木般,瞬间斩断了飞旋而来的铁套索。铁链断裂的脆响异常清晰。那掠马者收势不及,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竟从马上栽了下来,重重摔在沙地上。
他惊恐地抬起头,对上沈昭渊深不见底的眼眸,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连马都不要了,怪叫着逃窜。
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其余掠马者见头领如此狼狈,唿哨声顿时变得慌乱不堪,再无战意,呼啦啦地调转马头,如同退潮般,没入深可及膝的衰草丛中,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几匹无主的矮马。
紧绷的弦刚刚松弛,一口浊气卡在喉咙里还未喘匀,变故陡生。
一支带着幽暗色泽的箭撕裂了平静。它并非来自溃逃的掠马者,而是从另一侧茂密的矮酸枣林深处射出,角度刁钻,悄无声息,几乎是擦着我的视线边缘划过。
我猛地顺着那方向看去——沈昭渊就在不远处,正被几人合围,他一边格挡着剑雨,一边对付着莫名多出的杀手。原来真正的杀机,并非那群乌合之众,而是潜藏在混乱之后的死寂里。
他剑光如雪练,一下子便解决了好几个杀手,剑锋回旋,精准地刺入扑至近前的刺客胸膛。而另一名刺客的弯刀已带着凄厉的风声,朝着他腰侧劈下!
就在沈昭渊格挡弯刀、身形微滞的刹那——
另一支毒箭,从一个极其刁钻、被同伴身影完全遮挡的死角射出,时机拿捏得精准无比,正是他旧力刚卸,新力未生的间隙。
太快了,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幽影。
“小心!”我赶紧提醒道,却为时已晚。
那支箭矢,狠狠地钉进了沈昭渊的右臂,箭尾犹自震颤。男子身形猛地一顿,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凝滞了一瞬,不过他反应极快,强忍着剧痛,将剩余几个杀手解决,动作狠厉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刺客尽数毙命。
“主子!” 白统领脸色煞白如纸,带着人疾冲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沈昭渊摇了摇头,反手抓住箭杆拔出,涌出一股暗红的血。然而,那血在昏沉的暮色下,竟隐隐透着一股暗青,我看见他握剑的右手,指节瞬间捏得死白,虎口处崩裂,鲜血顺着剑柄蜿蜒。
张医官打开药箱,只看一眼伤口,便重新合上。“这……”他脸色骤变,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狼吻草’乃奇毒,麻痹经脉,侵蚀气力。老朽带的药不对症…必须立刻找到解药,否则……” 后面的话哽在喉头,绝望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沈昭渊靠着侍卫的支撑才勉强站稳,双目紧闭,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粗重气息。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可怕的暗青色,正肉眼可见地沿着他手臂的脉络向上蔓延
不能再等了!
一股莫名的力量冲散了身体的剧痛与虚弱。我猛地推开挡在身前、手足无措的侍卫,左肩的撕裂感让我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几乎是扑到了前方。
“你……” 白统领下意识想拦,声音带着焦灼。
张医官也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充满急迫和询问。
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微颤,却异常清晰:“张先生…‘狼吻草’…解药是‘紫地丁。”
张医官却眼睛猛地一亮:“紫地丁?对!《北荒毒经》有载,正是克星。”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焦灼,“此地陌生,如何寻得,你可知其特征?”
“背阴,湿冷的石缝,长苔藓的地方。” 我语速飞快,“花很小,深紫色,像鸟雀的羽毛,茎秆是白色的,折断有白色的浆汁。”
“背阴湿冷石缝,鸟羽小紫花,白根茎,快!分头去找!快!” 张医官对着围拢过来的侍卫们喊道。
沈昭渊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了一下,猛地睁开。那双被高热和剧毒灼烧得有些赤红的眼眸,穿透混乱与痛楚,死死锁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濒死的锐利,有难以置信的惊疑,更深处,似乎翻涌着一丝被触及隐秘的冰冷审视。他胸膛起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他从紧咬的齿缝里,极其艰难地挤出沙哑的一个字:“找!”
小栓子和几名敏捷的侍卫如离弦之箭,扑向乱石堆和背阴坡地。
时间在死寂中煎熬,暮色彻底沉沦。我盯着沈昭渊那蔓延至肘弯的暗青,心里重重地沉了下去。
张医官守在他身边,不断用银针试图延缓毒性扩散。可沈昭渊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脸色灰败,呼吸灼热而艰难。
怎么办,怎么救他?我不想他死!长生天在上,我愿意代他受过这份痛苦,将我的寿数转移到他的身上,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将他夺走!
“找到了,是它!” 远处黑暗中传来一名侍卫压抑的呼喊。
张医官几乎是扑了过去,片刻后,抓着几株带着湿泥、开着深紫色小花的植物奔回来。
捣药钵急促地响着。浓烈刺鼻的苦涩药香弥漫开。
墨绿色的草泥被张医官颤抖着、小心敷上沈昭渊的伤口。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整个身体瞬间绷紧如拉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弦,脖颈和额角的青筋根根暴凸,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雨点般滚落。
张医官眼疾手快,又将一小截洗净的白色根茎强行塞入他口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嚼碎!咽下汁液!快!再痛也得忍着!”
沈昭渊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痛苦的结,腮帮因用力咀嚼而绷紧,喉结每一次滚动都显得异常,我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在那可怕的青黑色蔓延线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渐渐地……那蔓延的势头似乎被遏制住了。虽然伤口依旧狰狞,青黑色未退,但扩散的趋势停止了。
张医长长舒一口气,抹了把汗:“稳住了,快,生火熬药,需内服巩固。”
他没事就好了。
强烈的脱力感将我淹没,我再也支撑不住,靠着车轮滑坐在地。眼前天昏地暗,冷汗浸透了内衫。
一道沉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循着那目光望去。
沈昭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高热未退,脸色依旧苍白,鬓角被冷汗浸湿,但那双眼底翻涌的赤红混沌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跃,清晰地映照出我的狼狈——散乱沾着草屑泥尘的鬓发,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颊,咬破的唇,以及那只死死按着左肩、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不再是彻骨的漠然,也非简单的审视。劫后余生的疲惫刻在他眉宇间,但更深邃处,却如同冰层裂开第一道缝隙般的困惑与探究。那目光,仿佛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落在了江疏月这个人的身上。
光影在我们之间明明灭灭。几星余烬将这短暂而奇异的静默拉长。
张医官端着一碗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汤,恭敬地递到沈昭渊面前:“主子,药好了,需趁热服下。”
沈昭渊缓缓抬手,接过粗陶药碗。浓黑的药汁在碗中晃动。他并未立刻饮下,目光沉沉,再次落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给她……”他开口,用疲惫、却少了许多冰冷的声音,低沉地对张医官吩咐道,“看看伤。” 目光明确地落在我的左肩上。
张医官微怔,旋即垂首:“是。” 立刻转身去取药箱。
沈昭渊不再看我,端起药碗,眉头未皱,将那碗苦涩一饮而尽。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却有什么悄然沉淀。夜风拂过无边无际的衰草,呜咽声里,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湿润的、带着水汽和淡淡牲畜气息的味道——那是敕勒川腹地草甸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味道。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片土地的气息,唤起身体深处本能的瑟缩。那些模糊的、混杂着风雪呼啸、弯刀寒光、漠然眼神与低沉楚尔声的碎片,沉在心底。
我们,终于临近了。
我,回来了。
而他,还活着。
这个简单的、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念头,竟让我那被掏干了的心底,泛起一丝酸楚的暖意。
紫地丁看起来好美味的样子,好想吃
楚尔就是胡茄
但是本文的敕勒川不一定在内蒙古,全都是虚构地理位置,所以也没有在映射任何民族。不要深究拜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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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塞外惊变起. 君侧泪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