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作品:《顶配人生的工具属性》 寅正时分,天光未透,紫宸殿内已然灯火煌煌。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穹顶,藻井彩绘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森严的光。
乌泱泱的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朱紫青绿各色官袍汇成一片沉寂的深海,玉笏如林。
前夜靖王府的惊魂,皇子身份的昭告,沈家二房的覆灭,如同巨石投入死潭,余波未平。今日朝会,注定是一场不见血的暗涌交锋。
“陛下临朝——”
尖利的唱喏刺破沉寂。
皇帝赵珩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在仪仗簇拥下步入大殿。他步履沉稳,面容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锐芒。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阶下群臣,在几个关键位置略作停留,最终落定。
“臣等恭迎陛下!”整齐的问候声响起,百官皆垂首颔手,姿态恭谨却不卑微,透着世家大族固有的气度与对皇权有限的敬畏。
“免礼。”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余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百官垂手肃立。大殿陷入更深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惶恐、或探究、或幸灾乐祸,隐晦地在沈云澹,晏氏一系的官员,以及站在武官队列稍后位置的鹿鸣山身上逡巡。
沈云澹身着紫金圆领朝服,立于文官班列靠前位置,神色平静,唯有面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如同上好的冷玉。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遭的暗流涌动与他无关。
武官班列之首,一人渊渟岳峙,正是定远侯晏铮。
他身着绯色圆领公服,腰束玉带,身量极高,肩背宽阔,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乌沉,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这是五品以上重臣方有的佩剑上殿的特权,亦是晏家赫赫武勋的无声宣告。
晏铮年逾五旬,鬓角已染风霜,面容方正刚毅,两道浓眉如刀,此刻却低垂着,遮住了那双深邃得近乎锐利的眼睛。他周遭数名身着高级武官袍服的将领,皆微垂着头,姿态恭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无人敢直视其锋芒。
都督中外诸军事,拥兵三十万,执掌京畿内外兵权数十载的积威,早已融入骨血。他是大周开国以来,唯一能与皇权在兵锋上隐隐抗衡的勋贵。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他身上,只一瞬,便移开,声音沉缓地开口:
“昨日之事,想必众卿已然知晓。”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痛,“朕登基以来,夙夜忧勤,唯恐辜负祖宗基业,黎民所托!然,朕之皇子,险遭不测。沈崇山父女,罪大恶极。经此一事,暴露之弊病,触目惊心!吏治之弊,军务之弛,积重难返!”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炬,扫过阶下武官队列,投向御史中丞,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重的失望与冰冷的审视:“黄沙狱,天字牢。沈崇山悬梁,沈棠络暴毙,沈张氏心悸,柳氏触壁,沈著、沈谅溢血而亡……一夜之间,五条重犯性命,在朕的御史台直属,号称铁壁的诏狱内,如同风中残烛,接连熄灭。”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锁定脸色微变的御史中丞,“中丞,这便是朕的御史台?形同虚设,任人穿梭如入无人之境?还是,这黄沙之下,早已浊流暗涌,连朕的旨意都沉了底?”
皇帝的质问没有咆哮,却比咆哮更令人心悸,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殿中某些人的心坎上,暗示着深不见底的牵连。
御史中丞额角渗出冷汗,深深躬身:“臣……督察不力,罪该万死!定是……定是狱吏懈怠,宵小作祟!臣已严令都官曹彻查……”
“彻查?”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目光扫过几位公卿重臣,“人证物证皆化为乌有,如何查?查谁?都官曹若有此通天彻地之能,何至于让重犯在眼皮底下畏罪自尽?”
他点到即止,不再深究黄沙狱,但这番话已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知情者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更让皇帝对自己直属的监察力量产生了深重的疑虑——这柄刀,钝了,甚至可能反噬。
皇帝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武官班列,声音陡然转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
“内溃未平,外患又至!”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沈崇山二房府邸,昨夜烈焰冲天!火起于库房账房,泼酒火油,痕迹昭然!如此明目张胆的纵火毁证,就在天子脚下!而负责京畿戍卫、巡夜警戒的——五校尉营!”
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五校尉营的几位统领——皆是晏氏心腹,此刻虽垂首,却并无太多惶恐,只是姿态恭谨。
“营中巡哨何在?为何未能及时发现火情?为何未能及时扑救?竟任由大火焚尽府邸,毁尸灭迹!待到火势滔天,浓烟蔽日才姗姗来迟?这反应,比乡野更夫还要迟钝!”
皇帝的声音并未提高,但那压抑的怒意和冰冷的失望,比怒吼更具压迫感:
“京畿重地,戍卫如此懈怠!内廷诏狱,管束如此松弛!此等情状,朕如何心安?这宫阙九重,又由谁来卫护?难道要等哪天逆火焚宫,贼寇叩阙,尔等才能如梦初醒吗?!”
质问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殿中武官气息一室,尤其是五校尉营的几位统领。然而,未等他们出列请罪,皇帝的目光已如鹰隼般掠过沉默如山的定远侯晏铮,最终落在他身后的鹿鸣山身上,声音陡然带上一种刻意激赏的转折:
“鹿将军!”
鹿鸣山身着三品武官绯袍,闻声出列,颔手躬身,沉声道:“臣在!”
“令媛妙手仁心,救皇子于危难,功在社稷!你统御北境,屡破强胡,治军严整,令行禁止,朕心甚慰!”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值此京畿防务疲敝,内外堪忧之际,朕思虑再三,欲借将军北师之锋锐,涤荡京师之沉疴!”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整饬京畿防务?五校尉营?那都是定远侯晏家经营了数十年的地盘!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皇帝这哪里是问责?这是明晃晃地要夺权!要借鹿鸣山这把刚刚磨利的寒门之刀,硬生生劈开晏氏的铁桶江山!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鹿鸣山身上,震惊,探究,更有来自晏氏一系将领毫不掩饰的冰冷敌意。一些依附于其他门阀的文官,眼底则闪过幸灾乐祸的光芒,乐见晏家吃瘪。
“陛下!此议万万不可!”
一声急呼,晏铮身后,中护军晏锋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跨出一步,颔手躬身,声音急切洪亮,带着武将的直率与难以抑制的激愤:
“鹿将军北境之功,臣等钦佩!然京畿防务,牵一发而动全身!各营各卫,驻防日久,脉络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可悉。鹿将军骤然统领全局,恐难周顾。况军权更迭,最忌骤变,易生动荡!恳请陛下三思!或……或可令鹿将军先协理部分军务,待熟悉情势,再委以重任不迟!”
他话语掷地有声,身后数名晏系高级将领也纷纷跨前一步,颔手躬身,虽未言语,但姿态已表明一切。文官班列中,亦有数名与晏家过从甚密的大臣出列附和。
反对之声,瞬间汇聚。大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冰冷地扫过出列反对的武将与文臣,最后,如同定海神针般,再次落回定远侯晏铮身上。
“定远侯。”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重若千钧,“汝……意下如何?”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晏铮身上。大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晏铮缓缓抬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迎视着皇帝的审视。他没有看焦急的族侄晏锋,也没有看那些为他发声的官员。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他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纹路在殿内烛火下似乎更加幽暗深邃。
终于,他再次颔手,深深一躬,腰背弯折的弧度标准而恭谨,声音沉稳如故,听不出丝毫波澜,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陛下圣心烛照,洞悉时弊。鹿将军忠勇果毅,治军有方,确为整饬京畿,拱卫宫禁之不二人选。老臣……”他微微一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重锤敲在晏系将领心头,“老臣近日旧伤复发,精力恐有不济。陛下既委鹿将军以重任,老臣自当竭尽所能,从旁襄助。京畿诸军将士,皆乃国之干城,必能体察圣意,恪尽职守。”
晏锋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晏铮,颔手躬身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颜抖了一下,手中的玉笏“啪”一声轻响,竟不慎滑落在地!这失态的一幕,清晰地落入所有朝臣眼中。
这……这竟是晏侯亲口下令,让他们……交权?!
皇帝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精芒。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颔首道:“定远侯深明大义,老成谋国,朕心甚慰!有晏侯此言,朕就放心了。”
他不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旨意已决!擢鹿鸣山为中垒将军,加“督京畿诸军事’衔!即日起,全权负责整饬京畿内外所有戍卫兵马!包括五校尉营、牙门军、城门营。务必涤荡积弊,汰弱留强,严明军纪,使京畿防务固若金汤!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凡懈怠推诿、阳奉阴违者,无论官职高低,皆可先行处置,再行奏报!定远侯从旁襄助!各部、各营、各卫,务必全力配合!敢有阳奉阴违、懈怠推诿者,视同抗旨!严惩不贷!”
“中垒将军”地位不低,官至三品,乃京师壁垒防御实权武职。“督京畿诸军事”则是赋予其统辖、协调京畿核心戍卫部队的临时大权。尤其点名了五校尉营、牙门军、城门营。最关键的是“临机专断之权”的暗示,这赋予了鹿鸣山极大的行动自由和威慑力。
这并不仅仅是想分晏家的权,这分明就是要夺晏家的兵!
“臣,鹿鸣山,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重托!”鹿鸣山颔手躬身,声音洪亮如钟,带着北境磨砺出的凛冽杀气。
殿中气氛瞬间微妙,无数目光聚焦鹿鸣山,探究、审视、冰冷排斥皆有。
就在此时,未等反对之声起,鹿鸣山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隐含质疑的面孔,尤其武官班列,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北境磨砺出的凛冽与一往无前,躬身道:
“京畿成卫,乃国之命脉!臣深知责任重于泰山!陛下既授臣以重任,赐臣以全权,臣愿在此立下军令状!”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皇帝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
鹿鸣山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响:“自即日起,半年为期!若不能使京畿内外军容整肃,号令严明,汰弱留强,一扫疲敝懈怠之风;若不能使京畿戍卫焕然一新,堪为陛下屏障,护佑宫禁无虞……臣甘愿自解兵符,诣阙请罪!领受军法,以做效尤:此状,天地共鉴,陛下与满朝诸公为证!”
铿锵誓言,瞬间堵住了许多正准备出列反驳的嘴!尤其是那些原本想以“欲速不达”、“恐难奏效”为借口的晏系将领和文官。
鹿鸣山以自身前程甚至性命为赌注,将所有人的质疑和“稳妥”之论,生生压了下去!许多人眼中露出了惊愕、玩味,甚至幸灾乐祸——等着看这个寒门将领如何在晏家经营数十年的铁桶阵中碰得头破血流!
短暂的死寂后,晏铮身后,中领军晏锋跨出一步,深深颔手,声音依旧沉稳,但语速明显加快,试图在鹿鸣山气势如虹的表态后挽回局面:
“陛下!鹿将军忠勇赤诚,臣等感佩!然军令状非同儿戏!京畿积弊,非一日之寒,牵涉甚广!半年之期,过于仓促!臣恐鹿将军求成心切,操之过急,反致……”
“晏将军!”鹿鸣山猛地转向晏锋,目光锐利如刀,毫不退让地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洪亮,“积弊虽深,然非不可破。军心涣散,只因纲纪不张。鹿某不才,在北境亦曾于三月内整饬疲敝之师,使之敢战能战!今蒙陛下信重,授以全权,更有定远侯及诸公襄助,何惧积弊?半年之期,足矣!若不能成,鹿某自当引颈就戮,绝无怨言!晏将军……可是对陛下圣裁,对鹿某之能,尚有疑虑?”
晏锋被噎得一滞,脸色微沉,刚要再辩……
“行了。”皇帝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他目光扫过晏锋,最终落在自始至终沉默的定远侯晏铮身上,“军令状,乃为将者担当!鹿卿有此魄力,朕心甚慰。定远侯。”皇帝的声音重若千钧,“卿乃国之柱石,深悉京畿防务。依卿之见,鹿将军此状……可行否?京畿诸军……又当如何配合?”
所有的目光,瞬间汇聚到晏铮身上。这位老帅缓缓抬头,面容刚毅如石刻,目光深邃。他沉默片刻,那沉默仿佛蕴含着干钧之力。
终于,晏铮缓缓向前一步,略微颔手:“陛下圣心烛照。鹿将军忠勇无双,既有此破釜沉舟之志,老臣……钦佩。”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鹿鸣山,又扫过身后脸色变幻的晏锋等人,“整饰军务,正需此等锐气。老臣近日精力不济,鹿将军勇于任事,正可补老臣之不足。至于各营将士……”他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皆为朝廷柱石。陛下旨意即为军令,军令如山!凡我晏氏子弟,更须率先垂范,恪尽职守,全力协同鹿将军整军事宜!不得推诿,不得掣肘!违者,家法、国法并惩!”
字字干钧,彻底封死了晏系可能的暗中阻挠之路。晏锋等人脸色彻底灰败,紧握玉笏,指节发白。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颔首道:“定远侯公忠体国,深明大义,实乃群臣楷模!有晏侯此言,鹿卿此状,朕心甚安。”
大殿内不再有人多言。
“退朝!”皇帝拂袖起身,不再看阶下神色各异的群臣,大步转入后殿。
朝会结束,百官心思各异退出。
晏铮步履沉稳,迈出大殿门槛时,右手袍袖微动,指尖在腰间佩剑兽首吞口处,极快极重地一按。剑穗流苏,纹丝未动。
沈云澹随人流而出,指腹擦过耳垂。
晏芷兰……这军令状,是破釜沉舟?还是……请君入瓮?
……
乾元殿暖阁。
皇帝立于窗边,捻起刘公公奉上的密报,嘴角勾起冰冷弧度。
“蛟龙入潭,风雷自生。且看这水……能浑到何等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