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作品:《顶配人生的工具属性

    靖王府那扇象征着权势与切割的朱红角门在鹿晞盈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内里令人室息的冰冷与羞辱。撕碎的圣旨残片仿佛还带着赵嵇指尖的温度,断簪冰冷的触感烙在掌心。


    她站在深秋萧瑟的长街上,寒风卷起枯叶,扑打在她玄色的劲装上,方才的决绝与傲骨如同被抽离,巨大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家?那冰冷空旷的新府邸不是家,是囚笼。


    阿爹?他自身难保,满身疲惫与绝望。


    江湖?远水解不了近渴,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她孤身一人,如何闯得出去?


    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冲撞。赵嵇的冷漠,靖王府的切割,江南的烽火,皇帝呕血的景象……还有,那个在松风雅叙临窗而坐,温润如玉却字字珠玑点醒她的身影……


    沈云澹!


    是他!是他教她的“将计就计”、“借力打力”、“釜底抽薪”!是他在那方清幽雅座里,为她和阿爹劈开了一条看似可行的生路!


    一丝微弱的光,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在绝望的深渊中亮起。


    她想起了太后的永安宫,想起了那暖阁里若有似无的试探与暗示。那时,只要她一点头,或许……或许就是另一番天地?


    可笑!她当时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如今只肯给她“侍妾”名分的赵嵇!


    后悔如同毒蛇噬咬,但此刻,那点关于沈云澹的回忆,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辅国公府!


    她不再犹豫,不再伪装。什么低调潜行,什么江湖路数,在绝对的权势与生死危机面前,皆是虚妄。她需要力量,需要一个能在滔天巨浪中稳住船帆的锚点。而沈云澹,那个看似温润无害却深不可测的辅国公世子,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她大步流星,径直走向那座在暮色中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辅国公府邸。朱门紧闭,石狮狰狞,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鹿晞盈深吸一口气,抬手——


    “咚!咚!咚!”


    三声清晰、有力、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重重叩在辅国公府那象征着百年簪缨、森严门第的厚重门环上!


    声音在寂静的傍晚传开,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宣告。


    ……


    定远侯府汀兰居内,闺房里暖炉融融,驱散了初秋的寒意。


    晏芷兰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块刚出炉、还带着温热桂花香气的栗子糕。她姿态慵懒,眼神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仿佛透过袅袅茶烟,看着一张无形的棋盘。


    “娘子!”


    侍女青瓷脚步无声地进来,垂首低语,声音清晰:“靖王府眼线报,鹿晞盈撕了赐婚圣旨,摔断随身银簪,与靖王世子赵嵇在听涛阁彻底决裂。此刻……她出了靖王府,未归鹿府,正……正叩响辅国公府正门。”


    “啪嗒!”


    晏芷兰手中那块精巧的芙蓉糕在她骤然收紧的指间瞬间化为齑粉!香甜的碎屑簌簌落下,沾满了她素白的寝衣前襟。


    “她——去——了——哪——里?!”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一字一顿,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山雨欲来的狂暴。


    青瓷被这骤然爆发的威压吓得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颤音:“辅……辅国公府……正门……光明正大地……叩门……”


    砰!


    晏芷兰猛地一拍身旁的小几!盛着点心的精致瓷碟被震得跳起,摔落在地毯上,碎裂声刺耳!旁边青瓷盏里的雪顶含翠倾倒,滚烫的茶水瞬间洇湿了名贵的羊毛地毯,也溅湿了她赤着的脚踝。


    松风雅叙的指点还不够?


    撕了圣旨,断了和赵嵇的念想,转头就敢如此光明正大,不知死活地去叩沈家的正门?


    她以为她是谁?!


    她以为沈家的门,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叩响的吗?!


    她晏芷兰撕了她的信,跺了她的纸,沈云澹烧了吗?他不仅没烧,还在松风雅叙见了她!如今她更是蹬鼻子上脸,直接叩响辅国公府的大门!


    青瓷吓得退后了一步,她伺候娘子多年,见过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从未见过娘子如此失态,惊叫出声,“娘子……”


    “沈!云!澹!”晏芷兰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焚毁一切理智!


    滔天的醋意混杂着被冒犯的狂怒,如同失控的岩浆在她体内奔涌!晏芷兰再不顾什么仪态谋划,也忘了自己此刻是何等随意的居家装扮!她只想立刻冲过去!


    “娘……子!”


    青瓷话音未落,晏芷兰身影已如鬼魅般掠起!


    她甚至懒得走门!


    晏芷兰足尖在铺着厚毯的地面一点,宽松的寝衣和薄纱外衫在疾风中扬起,露出纤细的脚踝。那道素白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破半开的雕花木窗——


    破碎的木屑纷飞中,她已如一只暴怒又带着奇异慵懒美感的鹤,施展轻功,踏着侯府连绵的屋脊,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朝着辅国公府清竹苑的方向,疾掠而去!


    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衣袂翻飞的残影!


    青瓷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娘子破窗而出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溅上茶渍和碎屑的赤足印记,以及一片狼藉的暖阁,喃喃道:“老天爷……娘子……娘子这是……”


    她从未见过晏芷兰如此失态,如此不顾一切。


    ……


    辅国公府,清竹苑。


    沈云澹独立于书案前,案上摊开的,正是江南乱局愈演愈烈的密报。他眉宇间笼着化不开的凝重。皇帝呕血昏迷,靖王摄政,鹿鸣山父女已成众矢之的……这盘棋,已彻底失控,走向了最凶险的境地。


    影七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公子,鹿氏女…·…在叩正门。”


    沈云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迹。他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有惊讶,有预料之中,甚至·…·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闭门。”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新。


    沈家闭门养病,是自保,更是表态。此刻放鹿晞盈进来,无异于引火烧身。他沈云澹,担不起,也不能担。


    影七领命,刚要退下。


    砰——哗啦——!


    一声巨响骤然炸开!不是来自正门方向,而是书房侧面那扇雕花木窗!


    木屑与碎纸纷飞!一道素白的身影裹挟着深秋的寒气与滔天的怒意,如同陨星般撞了进来!衣袂翻飞间,带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海棠甜香与风尘的气息。


    沈云澹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巨大的错愕!


    晏芷兰!


    她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不是翻墙,而是破窗?!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她此刻的模样——


    那身明显是居家常服的白素绫寝衣和薄纱外衫,衣襟上还沾着点点糕点碎屑;发髻松散,那根素玉簪斜斜欲坠,几缕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因怒意而泛红的颊边和汗湿的颈侧;赤着双足,足尖甚至沾着一点从侯府带来的、未干的茶渍和微尘……


    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狼狈的失态!这与她平日无论盛装还是夜行都力求完美的模样,判若云泥!


    沈云澹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扫过她全身,从凌乱的发丝到赤着的双足,那份震撼几乎盖过了她破窗而入的惊世骇俗。随即,一股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欣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悄然漾开一丝涟漪。


    两次了。


    第一次是撕信跺脚,这次是破窗而入。


    晏芷兰……竟能让她为他,一而再地破了功?


    晏芷兰稳稳落地,甚至没去看那扇被她撞坏的窗。寒风灌入,吹得她衣袂飘飘,更显单薄。


    她一步步逼近书案,每一步都带着沉沉的压迫感,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留下浅浅的湿痕。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凤眸,死死锁定了书案后那个让她失态至此的男人。


    “沈云澹,好手段啊!”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珠玉,清脆又刺骨,带着失控边缘的尖锐,“松风雅叙一番指点,让她成了你手中最锋利的刀,搅得京城天翻地覆!如今刀卷了刃,烫了手,她走投无路,便想起你这‘高人’了?巴巴地跑来叩你沈家的大门,指望你再给她指一条‘明路’?”


    她身体猛地前倾,双手撑在书案边缘,隔着散落的公文,那灼人的视线几乎要穿透沈云澹温润的表象:“你教她破局,教她引火烧身,教她如何在这京城深水里扑腾……你是在测试她吧?测试她鹿晞盈,够不够格上得了你沈世子眼中的‘牌桌’?”


    晏芷兰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刻薄的审视和一种掌控全局的优越感,但细看之下,那火焰深处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混乱:“怎么样?测试的结果,沈世子可还满意?你看到了吗?她连我一刀都接不住!不过是被赵嵇羞辱了一番,就方寸大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撞到你这里来了!这点心性,这点城府,这点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本事……也配入你的眼?也配让你沈家为她开门?”


    屏风外的阴影里,影七的呼吸都凝滞了。他跟随公子多年,见过晏女公子运筹帷幄的从容,见过她慵懒娇蛮的任性,甚至见过她撕信跺脚的孩子气,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如此不加掩饰的狂怒和攻击性!


    那冲击力甚至超过了破窗而入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短刃,又缓缓松开,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公子这桃花劫,怕是要烧起来了。


    沈云澹静静听着这疾风骤雨般的质问,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晏芷兰的敏锐精准地戳中了他当初指点鹿晞盈时那点未曾言明的审视心态。他确实想看看,这个带着野性锋芒的女子,能否成为一枚值得落子的棋子。


    当听到那句“她连我一刀都接不住”的时候,他看着眼前这个因怒意而更加明艳逼人,也更具毁灭气息的女子,内心喟叹:晏芷兰出手,哪里是刀?分明是精准引爆的火药桶!


    她对时局的把控,对势的精准预判,对人性的洞悉,以及那份破釜沉舟,不惜焚林也要逼对手现形的狠绝……连他都不得不心生佩服,甚至忌惮。


    鹿晞盈的败局,又岂是他沈云澹一个点拨能决定的?那是多方势力倾轧、大势裹挟下的必然结果。如今,她找谁都没用了。


    沈云澹迎视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许,那份温润中透出几分因震撼而生的坦然:“晏娘子此言,直指人心。鹿氏女确有几分孤勇韧性,然这京城之水,深不可测,浑不见底。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她的路,终究要她自己走。某当日不过顺手扶了一把,难道还能扶她一世?这棋局之上,落子无悔,承担后果的,只能是执棋之人自己。”


    “落子无悔?呵!”晏芷兰一声冷笑,下颌猛地扬起,唇边那抹弧度淬着冰,眼神却燃着燎原的火。她脊梁绷得笔直,纵然衣襟沾屑、赤足染尘,那份浸入骨髓的骄傲却在狼狈中进发出更刺眼的光芒,“沈云澹!你且睁眼看清楚——”她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锥砸落金砖,“若今日易地而处,是我晏芷兰一无所有,深陷绝境被逼至黄泉路前,你猜,我会如何?”


    沈云澹微微一怔,显然未料她会抛出此问。目光落在她凌乱发丝下那双燃烧着毁灭与骄傲的眼眸,那赤足沾尘却依然挺直的脊背——这份失态下的孤绝,竟比平日精心算计时更具冲击力!


    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的波澜,唇边那抹淡笑依旧温润,声音却比平日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牵引的紧绷:“哦?晏娘子此言……倒是勾起云澹十足好奇。若真易地而处……以娘子之能,当如何破这死局?云澹洗耳恭听。”


    晏芷兰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决绝,她向前一步,指骨攥得生白,仿佛要将无形的命运也捏碎:“那靖王府的门槛,这国公府的门环?我晏芷兰一步也不会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晏芷兰的靠山就是晏芷兰!若我决策失误,落得此等境地,任何结果,我认!是我技不如人,算漏一着!我认栽!”


    话音陡转,森然杀意如九幽寒泉喷涌:


    “可那些人——如果碾不死我的话——”她声音徒然拔高,目光如淬毒的刀锋,直刺沈云澹眼底,“但凡留我一口气,一线生机!纵使从地狱最深处爬起来,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重新站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用血洗刷我的耻辱!用他们的尸骨,铺就我重新踏上牌桌的路!”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她微微急促的喘息。那股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狠厉之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屏风外的影七都感到脊背发凉。


    沈云澹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凌乱的发髻,看着她沾尘的赤足,看着她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火焰……那份震撼与激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