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亲局
作品:《卿梦》 年关的空气本该喜庆,对许卿而言,却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硝烟味。
短短几天假期,章女士精心安排的“相亲流水席”一茬接一茬,几乎踏平了许家门槛。许卿感觉自己像集市上待价而沽的牲口,被各种挑剔的目光来回扫视。
电话里的争吵毫无作用,章女士的“收敛”就是把战场从线上挪到了线下——直接把人领回家“相看”。许卿麻木了。反抗无效,那就熬,熬到假期结束,逃回那座能喘息的钢筋水泥森林。
第六个登场的,是章女士眼中“看着挺精神”的小伙子。一身簇新却质感廉价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眼神飘忽,坐下时习惯性地搓着手指。
许卿内心毫无波澜,只剩厌烦的疲惫。章女士却像看见了希望,热络地推搡:“年轻人出去走走!别闷在家里!”
许卿只想逃离章女士的视线范围,哪怕片刻。她木然起身。
路过冮峯家敞开的院门时,一道视线如有实质地钉在她身上。
冮峯倚在门框边,指间夹着烟,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相亲对象?”许卿脚步未停,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身后传来门被用力带上的闷响。
乡间小路清冷。许卿刻意拉开距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沉默走了几分钟,身旁的男人按捺不住了。
“啧,”他忽然凑近,带着烟臭的呼吸喷在许卿耳侧,一只手试探地伸向她的腰,“听说…你一直没谈过?该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他眼神下流地扫视着她,“还是说…在外头玩得太花,家里不知道?看你这样儿…也不像缺男人的主啊?”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窜上许卿脊背。她猛地侧身,狠狠甩开那只试图搂抱的手,力道之大让男人一个趔趄。
她站定,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剜向他:“把嘴放干净点,手也给我规矩点。自重!”
冮峯关上门,胸口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这几天,形形色色的男人在她家进进出出,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眼里。他烦躁地在屋里踱步,烟一根接一根。
凭什么?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是他先放弃的?可当初是她先冷的!不…是他先结的婚…一团乱麻!
可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嫁给眼前这种货色?一股毁灭般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他像头困兽,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他远远跟着,目光死死锁住许卿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即使在这样不堪的境地,她身上那股孤绝感依旧刺目。他想冲过去把她拽进怀里,揉碎那份该死的倔强…可他凭什么?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看到了那男人贴上去的猥琐动作,听到了那句肮脏的揣测!
“你他妈——!”相亲男被许卿的冰冷激怒,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污言秽语即将喷薄而出。
“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炸响。
冮峯像道黑色的飓风卷到近前,没有任何废话,右脚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踹在男人侧腰!
“啊——!”一声惨嚎,那男人像个破麻袋般滚下路边的浅沟,溅起一片泥水,狼狈不堪地蜷缩着呻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许卿瞳孔微缩,看向突然出现的冮峯。震惊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看着他因暴怒而紧绷的下颌线,胸口某个角落无声地塌陷了一块。他终究…是在乎的。
冮峯踹完那一脚,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沟里的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下去撕碎他。直到许卿清冷的声音响起:
“呵,”她走到沟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滩烂泥,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眉眼却意外地弯了弯,像冰封湖面裂开一道细缝,“走路这么不小心?这么大个人也能摔沟里。”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回去跟你家里人说,你看不上我。
要是敢胡说八道…”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电线杆上的摄像头,“我就把你怎么骚扰我的,放给他们所有人看。懂?”
沟里的男人捂着腰,眼神怨毒地瞪着他们,最终还是不甘地、微弱地点了下头。
冮峯这才把目光从那人渣身上移开,落在许卿脸上。她眉眼间那点残留的、近乎残酷的笑意,让他心头猛地一悸。
这不再是记忆中那只羞怯的小白兔了。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一股混杂着心疼和占有欲的酸涩感狠狠攥住了他。
他不会再让她受这种委屈。
回去的路,三人行变成了诡异的沉默。
冮峯坚持要送许卿到家门口。“怕什么闲话?”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许卿看了他一眼,没再反对。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拉扯。
刚到家门口,就撞上章女士探询的目光。她看看许卿,又看看一身煞气的冮峯,最后目光落在后面那个一身泥泞、脸色惨白的相亲男身上,满脸错愕。
客厅里,等着“好消息”的双方亲戚都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狼狈的三人组身上,气氛凝固。
“他,”许卿抢先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走路不看道,自己摔沟里了。”她目光扫过那个男人,带着无声的警告。
男人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嗫嚅着:“…是,是我不小心。”
这场闹剧般的相亲,在男方家人尴尬的告辞中仓促收场。人一走光,客厅瞬间空荡下来。
许卿的目光缓缓落在章女士脸上。那眼神很深,很沉,没有愤怒的火焰,没有委屈的控诉,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失望。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直刺章女士心底。章女士被她看得莫名心慌,一种被看穿的狼狈感油然而生,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或者再数落女儿不懂事——
许卿已干脆利落地转身,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径直上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章女士的心上。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隔绝了楼下可能传来的任何声音。许卿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没有丝毫犹豫,走到床边,拉开衣柜,拿出那个半旧的行李箱。
动作利落得不像在收拾行李,更像一个战士在沉默地擦拭武器,准备逃离战场。
一件件衣服被拿出来,叠好,再一件件塞进行李箱,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手指触到行李箱最底层那件洗得发白、却依旧厚实柔软的棉衣——那是黎歌在她最拮据、最寒冷的那个冬天,硬塞给她的“新年礼物”。
章女士曾无数次嫌弃它“旧”、“土”、“丢人现眼”,勒令她扔掉,却不知道那是许卿当时唯一一件能御寒的、还算体面的外套。它包裹的不仅是温度,更是朋友毫无保留的暖意和尊严。
她想起自己省吃俭用,实习期一个月三千出头的工资,房租水电就去掉大半。
疫情最严重时,公司只发一千多的基本生活费,她靠着挂面硬撑。可逢年过节,给章女士和卿爸的红包从不低于688,咬牙买的五粮液,商场里五百起步、自己却舍不得穿的衣服…她以为能用物质填补亲情的沟壑,换来的是什么?
是章女士对她“工资低”、“没出息”、“读了大学也白搭”、“丢人现眼”的数落,是永无止境的攀比。
是逼她嫁给那些只看中她“便宜”、“好拿捏”、“能生养”的歪瓜裂枣,只为了那几十万能让她“安心养老”的彩礼!
这所谓的家,早已不是避风的港湾,而是不断汲取她养分、试图将她拖入泥潭的漩涡。
假期还没结束?那又如何?多待一分钟,都是对自己生命对那点残存尊严的践踏。
拉链“唰”地一声被用力拉上,严丝合缝,像一把锁,锁住了所有积压的委屈、无望的期待和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
该走了。现在,立刻,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