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针脚与经卷

    第二章:急诊室的月光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凌晨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仿佛是时间缓慢流逝的刻度。周叙被喉咙撕裂般的刺痛唤醒,干燥的喉管每吞咽一下,都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沙砾在摩擦。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空调出风口的冷意,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走廊传来护士推车轱辘的滚动声,混着远处电梯开合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摸索着床头的水杯,冰凉的杯壁沁着水珠,却发现床边多了个保温桶,掀开盖子,银耳羹的甜香混着枸杞的暗红在月光下晃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醒了?” 清冷的男声从阴影里传来。周叙猛地抬头,见窗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胸前别着“沈墨急诊主治”的名牌,腕间的银色腕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的身形挺拔,白大褂在月光勾勒下像是笼罩着一层银纱,转身时,下摆扬起,露出里面熨烫平整的衬衫领口,带着一种克制而疏离的气质。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透着医者特有的冷静,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脆弱。


    “你是……” 周叙声音沙哑,喉间像卡着碎玻璃,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就连发声都牵扯着喉头的剧痛。


    “许沉川的朋友,昨晚值班。” 沈墨走到病床边,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专业的利落。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腕间,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仿佛在这冰冷的病房里注入了一点生机。“脉象虚浮,过敏引发的喉头水肿需要调养。” 他松开手时,周叙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有道浅色的戒痕,很快被袖口遮住,那道痕迹如同一个未解的谜题,在她心里留下一丝疑惑,也让她对这个神秘的医生多了几分好奇。


    保温桶下压着张便签,字迹凌厉,力透纸背:“沈医生帮忙熬的,喝完叫护工。——许沉川” 周叙攥着纸条,想起昨夜昏迷前那抹机油味,还有金属十字架划过脸颊的凉意。许沉川的身影在她脑海中闪过,那个在流水线上忙碌的普通厂老板,此刻却以这样的方式关心着她,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枕头下,仿佛这是她在困境中收到的珍贵礼物。


    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时,带着几分锐利,斜斜地照进病房,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许沉川拎着袋早餐冲进病房,工装裤上还沾着未洗净的线头,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忙赶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满是担忧。沈墨正在给周叙检查喉咙,手电筒的光束映出她红肿的舌根,那片红肿如同她生活中的困境,触目惊心。“再观察两天,” 沈墨摘下医用手套,语气平静而沉稳,“忌口糯米、海鲜,辛辣也别碰。”


    “知道了,谢谢沈医生。” 周叙低头搅着粥,白瓷碗上印着的卡通小熊被勺柄撞得左右摇晃,仿佛也在为她的处境而担忧。许沉川把袋里的药盒摊开在桌上,胃药、消炎药、润喉糖摆得整整齐齐,像极了他车间里码放的布料。他一边摆放,一边念叨着每种药的服用时间和剂量,那细致而专注的动作,每一个药盒的摆放都透着一种别样的温柔,让周叙心头微微一颤,仿佛有一股暖流涌过心间。


    “下午会有位朋友来探病,” 许沉川突然开口,往粥里撒了点白糖,动作自然却又带着一丝不自在,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周叙直视,“她刚从意大利回来,带了些当地的点心,你……”


    “我对很多东西都过敏。” 周叙打断他,声音比想象中更冷。窗外传来蝉鸣,一声接一声撞在玻璃上,仿佛是她内心烦躁的回响。她想起这些年因为过敏,错过的无数美食,也想起因为过敏,在生活中遭遇的种种不便和异样的眼光。沈墨收拾听诊器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那眼神像是看穿了一切,却又选择了沉默,仿佛在他眼中,这两人之间有着微妙的情感暗流。


    苏晴是在黄昏时分到的,白色连衣裙沾着龙湾码头的海风气息,发丝被海风吹得微微凌乱,却更添了几分随性的美感。她怀里的百合花束还带着水珠,发间别着枚银色十字架发卡,与她颈间的宝格丽项链相得益彰。走进病房时,她的目光先落在许沉川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温柔,随即转向病床上的周叙,带着礼貌的询问:“这位是?” 那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既不失热情,又让人感到陌生。


    许沉川连忙起身介绍:“这是周叙,我们宣传片的演员。这位是苏晴,我的……老朋友。” 他的声音在“老朋友”三个字上稍作停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周叙望着苏晴递来的礼盒,包装上印着繁复的意大利花纹,金色的烫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衬得自己帆布包里皱巴巴的橘子愈发寒酸——那是她早上在菜市场捡的摊贩丢弃的瑕疵品。苏晴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粉色甲油,而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试镜时蹭到的颜料。许沉川站在两人中间,十字架项链从解开的领口滑出来,与苏晴发间的发卡遥遥相对,形成一种微妙的气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之间深厚的渊源。


    “你好,我是苏晴。” 苏晴的声音带着笑意,伸手想要握周叙的手,却注意到她打着点滴的手背,顺势将礼盒放在床头柜上,“听说你身体不适,一点心意。” 她的笑容优雅得体,却让周叙感到无比疏离,仿佛自己与这个精致的女人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谢谢。” 周叙的回应简短而生疏,目光落在礼盒上,没敢抬头。她能感觉到苏晴的视线在自己颈间的玉佛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并无恶意,却让她莫名有些局促。她下意识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掩盖自己的不安。站在门框边的沈墨手里转着钢笔,眼神深邃而复杂,他似乎洞察了周叙的窘迫,却也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病历本,封皮上潦草写着“周叙”两个字,那字迹像是他不经意间留下的印记,此刻却随着病房里的沉默微微发烫。


    深夜的附一医急诊室依旧灯火通明,白炽灯散发着刺目的光芒,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浓烈,混杂着血腥和药水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沈墨盯着CT片,眉头拧成死结,目光中满是凝重。急救床轮子的声响由远及近,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急诊室的寂静。周叙的母亲拖着满脸是血的周明冲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慌与恐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周明的左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角还挂着血沫,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懊悔:“姐……别告诉小叙……” 沈墨戴上橡胶手套,目光扫过周母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上周他在病房见过,周叙说要拿去当铺换钱的物件。此刻,那镯子在周母手腕上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仿佛在嘲笑这一家人的命运。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周明的同情,也有对这家人遭遇的无奈。


    缝合伤口时,周明突然抓住沈墨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别让我姐知道是赌场的人……”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气漫开,沈墨想起白天周叙喝粥时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起她倔强的眼神和疲惫的面容,喉结动了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轻声安慰着周明,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熟练而迅速地处理着伤口,同时暗暗记下了“赌场”这个关键词。


    凌晨三点,整座城市陷入沉睡,只有急诊室依旧忙碌。沈墨站在周叙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她正对着月光抄写《心经》。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她,发梢垂在侧脸,像幅褪色的水墨画。她的神情专注而虔诚,手中的笔在纸上缓缓移动,仿佛在书写着自己的心事。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倾诉着生活的艰辛和对未来的期许。沈墨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联系了在警局工作的同学,隐晦地打听十八家赌场的情况。


    得到一些线索后,沈墨又给许沉川发了条消息:“你厂门口的赌场害得不少家庭破碎,有没有办法联合其他商户向街道反映?” 他知道许沉川只是普通厂老板,但相信众人拾柴火焰高,通过正规途径或许能解决问题。


    许沉川的回复很快跳出来:“我明天就去问问其他老板,再准备些材料。” 沈墨望着屏幕上的光标闪烁,又打下一行字,最终全部删除。他想起五年前的雨夜,也是在这家医院,他亲手给许雨桐戴上婚戒,看着她无名指上的疤痕——那是年少时在服装厂被机器划伤的印记。时光飞逝,曾经的少年们都已长大,各自背负着不同的命运,而他,也在这岁月的洪流中,坚守着自己的责任和信念。


    周叙出院那天,阳光明媚,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许沉川开着辆老款沃尔沃来接,车后座堆满设计稿,牛皮纸袋上画着未完成的童装款式,领口处别着枚银色十字架的草图。“去厂里签合同?” 他发动车子,车载电台正在播放《温州一家人》的插曲,熟悉的旋律在车内回荡,勾起了周叙对未来的一丝期待。但她的心中依然忐忑,不知道这份工作能否真正改变自己的命运,又会面临怎样的挑战。


    服装厂车间依旧嘈杂,缝纫机声像密集的鼓点,震得人耳膜生疼,空气中弥漫着布料的纤维和机油的味道。周叙跟着许沉川穿过裁床区,布料边角扫过她的小腿,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设计部的门虚掩着,隐约传来翻纸页的声音。推开门的瞬间,她看见苏晴正拿着卷尺比对设计图,许沉川走过去时,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柔和。那亲密的交谈场景,让周叙心中泛起一丝酸涩,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闯入者。


    听到动静,苏晴转过身,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周叙来了。” 她的语气比在病房时自然些,却依旧带着初识的距离感。她上下打量着周叙,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仿佛在评估这个女孩能否胜任宣传片的拍摄。


    周叙弯腰捡起被风吹落在地的设计图,瞥见纸上的签名“Lucia”——字迹娟秀,和苏晴本人一样透着精致。许沉川递来的合同放在裁剪台上,双倍片酬的数字刺得她眼睛发疼。那数字仿佛是一种诱惑,却也让她感到不安,她不知道这份工作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改变,更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住背后的压力。


    “拍摄从下周开始,” 许沉川把钢笔塞进她手里,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住厂里宿舍吧,安全。” 周叙签下名字,墨迹在“周叙”二字上晕开,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泪。她没注意到门外沈墨的身影,他手里拎着复诊单,最终转身走向楼梯间,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墙角的拖把,带起一串细小的灰尘。沈墨的心中有些失落,他知道,自己与周叙的交集或许就此止步,但他依然希望能在暗处守护着这个坚强的女孩。


    深夜的宿舍走廊飘着消毒水味,寂静得让人感到害怕。周叙躺在陌生的铁架床上,辗转难眠。隔壁传来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接着是苏晴打电话的声音,意大利语混着轻柔的笑声,偶尔夹杂几句温州话:“……嗯,沉川还是老样子,衬衫第二颗纽扣总系错……” 那话语中透着旁人插不进的熟稔,让周叙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望着天花板,想起自己的家庭,想起那些沉重的债务,泪水不禁模糊了双眼。


    周叙摸出枕头下的玉佛,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沈墨搭脉时的体温,那温度仿佛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床头柜上放着沈墨开的药单,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按时服药,有事可打这个电话。” 号码下方画着个小小的十字架,和许沉川项链上的一模一样。那十字架像是一种神秘的符号,将他们几个人的命运悄然联系在一起。她握着药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仿佛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还有一丝希望在闪烁。


    瓯江的潮水声透过窗户涌进来,带着咸腥的气息。周叙起身推开窗,远处妙果寺的灯火在雨雾中明明灭灭,而许沉川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剪影在百叶窗上晃动。她摸出帆布包里的香灰,突然想起沈墨说过“心安不是求来的”,掌心的香灰被汗水浸湿,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充满了迷茫与困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在何方。但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必须勇敢地走下去。


    沈墨站在医院天台,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仿佛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他望着远处服装厂的方向,把写了一半的信塞进白大褂口袋。信纸上的字迹被雨水晕开:“雨桐,你说得对,有些人的命运就像急诊室的心电图,永远充满未知的起伏……” 他想起白天周明手腕上的淤青,和周叙抄写《心经》时倔强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想要保护他们的冲动。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但他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为那些在困境中挣扎的人点亮一盏微弱的灯。


    楼下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沈墨掐灭香烟,银色腕表在夜色中闪过冷光。他转身走向楼梯间,白大褂在身后扬起,像面孤独的旗帜。在这寂静的夜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艰难前行,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未来,充满了无数的可能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