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与肌肉男的家长僵持不下，还是李老师趁乱离开，把教导主任喊了过来，又将其他犯事者从班里逮了出来，在办公室里排排站。


    老班看到五班的学生就这么哗啦啦地站成一排，气得仰倒，看向李老师的眼神都带有迁怒。李老师表情讪讪，心里不觉发苦，事情闹成这样，她这两年的评优评先算是彻底泡汤。


    教导主任看着拥挤的办公室，脑子里无限循环刚刚听到的录音，说不出的烦闷，这录音但凡要传出去，嘉南的名声都要蒙上一层阴霾。


    他听完后，抛出一个问题：“你不知道学校是不能带手机的吗？”


    老班抢答：“她是住校生，带手机是经过了我的批准。白子衿数学成绩不理想，遇到秦老师讲卷子的情况，就把课堂内容录下来，她还在我面前立过军令状——排名下降，手机没收，请家长。”


    他的几句话让教导主任无话可说，只能直视问题本身。


    高一八个学生上课期间离开班级，跑到其他班上公然围堵威胁一个女生，甚至对其进行举止上的进一步侵扰，说出去都骇人听闻！


    谁能想到区区一节自习课，竟发生这样的大事，班干形同虚设，学生肆无忌惮，稍微对他们放松点，都能把学校给掀了！


    教导主任深吸一口气，语气温和亲切，笑着询问白子衿的意见：“白同学，这件事情闹大了对学校也不好，我们能否尽可能心平气和的把这事解决掉？”


    白子衿反问：“怎么解决？”


    “在学校里解决，不要把录音传到网上，也不要起诉。我们会把这八个同学的家长都叫来，一一谈话，严肃对待这起事件，他们都要给你道歉，下个礼拜一升完旗后，让他们轮流上台读道歉信，家长也务必到场，还有这学期高一年级的厕所卫生都让他们包了，再以记过处理，如果再犯，不用你说，我第一个把他开除了！”


    老班皱眉不语，诚然道歉，惩罚，记过，看似严肃处理，实则对于脸皮厚的学生不痛不痒，更抚慰不了已经被伤害的事实，他不是白子衿，不能帮她做决定，但无论她做什么样的抉择，他都给予支持。


    白子衿环视一周，看到了眼含关切的老班，看到了满目希冀的教导主任，看到了忧心忡忡的李老师，以及蔫头耷脑的欺凌者，还有面色难看的肌肉男父母。


    沉思片刻后，她朝教导主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处理结果。


    就在主任松口气时，白子衿又言：“主任，我承认我的心理素质强大，又侥幸留有证据，可以选择不追究，原谅他们的过失，那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受害者又有这样的幸运，而不是有口难言，身心上的伤害是很难被抚平的，作为学校，作为老师，校园霸凌就要去严抓严惩，了解班上学生的动态，观察平日的言行，防微杜渐才对，而不是大错已成，再来想解决办法，生怕将事情闹大，学校名声不保，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早干嘛去了？”


    白子衿的实际年龄摆在那里，所以她能做到不惧不怕，在关键时刻保护好自己，换做一个真正在青春期的学生呢？不说能否避免受到身体上的迫害，心理这道坎就很难过去。


    主任和李老师的脸涨的通红，一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个则是明知道班上学生的不良德行，为了省事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助长其火焰蹿升。


    白子衿握紧手机对主任说道：“如果这样的事情，还会在学校里发生，我不管下一个受害者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这段录音都会在网上大肆传播，届时对于嘉南只会是雪上加霜。当然如果学校能重视这件事，杜绝校园团体，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这段录音我也可以保证它将永远尘封。”


    五月的室外气温偏高，室内相较适宜，主任的脸上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划过脸颊，贴上脖颈，流进汗衫中，浸湿了胸前一片，他傻傻的看着白子衿，原以为今日的事情可以揭过了，没想到却是埋下地雷，不知哪天就会引来更大规模的爆炸。


    他双眼狠闭，再睁眼时，已有决断。


    木已成舟，再难改变，他咬牙答应了条件：“好，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在嘉南绝对不会再发生，如有下次，随你如何。”


    李老师背上同样发虚汗，这又何尝不是对她任教十多年以来，敲响的警钟。


    只有老班笑容满面，他对这样的结果极其满意，对白子衿的言行打从心底的赞赏，简直改变了原有的认知，什么安静，胆小，喜欢默默学习，都太片面了！他也要吸取这次的教训，和班里的学生多沟通，多了解他们的情况和想法，及时进行疏导，才能避免步李老师的后尘。


    白子衿的做法真是太妙了，刚开始主任提议的时候，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流程是这么个事，但缺乏真诚，万变不离其宗的模板，免不了将来会再次发生此类事件，没有伤筋动骨，没有剜肉补疮，重视但又没有那么重视。


    现下又是一番新光景了。


    主任占坐在李老师的座位上，没有挪动的意思，安抚完白子衿的情绪，就该跟这些始作俑者算总账，在此之前，他先对白子衿说道：“白同学，你们回去上课，后续就交给我们老师处理，向你保证的一个都不会少。”


    那张阴沉下来的脸，已经尽可能对她保持和善了。


    老班一推她与杨知微的肩膀，示意她们走。两人迈步向前，耳后传来教导主任抑制不住的怒气，听到他下达命令，晚上要开紧急会议，听到他要亲自给那八个人的家长打电话，限一个小时内必须到场，还听到有人因害怕请家长而发出求饶声。


    随着步伐的愈行愈远，这些声音终化沉寂，转变为任课老师扩音器的说话声，就好似从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终出来，切换至正常的校园生活。


    杨知微感知到她的沉默，双臂揽于她肩，安慰之意明显。


    白子衿侧头望她，两双眼睛对视一笑，眉眼弯弯。


    有人陪伴的感觉，真好。


    ——


    整个下午班里的氛围极其微妙，除了杨知微，其余人都在刻意回避白子衿，夸张到不经意对视上都要立马闪躲，好似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


    这样的气氛在第三节课的班会上，达到顶峰，会议主题是——友好互助。语言是精妙的，


    老班的高明之处在于只褒不贬，若是敞开了说清楚，反而将人心中的愧疚说散了，法不责众，挨了顿骂，事儿也就过了。


    他却不然，选择反其道而行之，用半节班会课表扬杨知微，其中不乏文辞华藻，极尽夸赞。杨知微自认是个厚脸皮的，都在老班的赞扬声中迷失自我，不觉抬头挺胸，腰杆笔直。


    一节班会课下来，班里气氛更加沉闷难言，在座众人不约而同地丧了往日里的精气神，就连下课铃声响起，都见不着平时活泼踊跃的盛景，九班的走廊门前头次出现了失宠的现象，爱三五人结伴，一堆一堆扎在门口的小姐妹也没了身影。


    而老班的赞美之声萦绕于耳，难以消散。越是夸赞杨知微的助人行径，便越是在提醒他们的袖手旁观，冷漠无情，钝刀子割肉不过如此。


    白子衿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心思都放在月考数学卷子上，琢磨午休前秦老师讲的错题，尝试写出正确答案，后又将典型的错题抄至本上，以备期末考试时复习。


    至于其他人，再有一个多月就散了，新学年还要重组班级。


    亲情，友情，爱情都要讲究缘分。


    最后一节课秦老师跟老班换了课，手里捏着月考试卷匆匆赶至班上，额头上的汗珠分明，他却不在意。只管分析卷子的难易，为了照顾基础不好的学生，将试卷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白子衿听得聚精会神，手中笔不停挥动，恨不得题题都写满步骤。


    对很多人而言漫长的课，对于白子衿来说，快的不敢相信，稍纵即逝，听完后心里满满当当的，说不出的满足感。这次放学她收书包的速度比平常都要积极，一股子冲劲，回去赶着刷题，巩固今天听懂的知识点，要是能够做到信手拈来，活学活用，她真的可以满世界炫耀——脑袋开窍了！


    跟着大部队下楼时，迎面便撞见等在楼梯口的顾知聿，他就静静的站在扶手一侧，看成群的学生涌出，沉默无声。


    白子衿的心突然感觉漏了一跳，他瞧上去面色不好，脸上不见半点笑意。她是顺着离扶手最远的一支站位，只能一步一挪缓慢挤到里头，紧挨着扶手下梯。


    顾知聿看到白子衿出来后，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面上表情不见好转，仍旧沉闷。明明只是遥遥相望，只字未言，她却想哭。


    看见那双悲伤的眼睛，便想落泪。


    不是关切，是难过，感同身受的难过。


    下至最后一梯，白子衿顺势拉起他的手腕随着人流向前。顾知聿挣脱，反握其手，十指紧扣，用力至青筋凸起。


    白子衿不敢相信他的大胆行径，心跳如雷。到了交叉口后，不用她说，顾知聿自觉放手。


    他的左手上还戴着她送的腕表，表带因材质不好，脱皮起褶的不成型，显得格格不入。


    白子衿强撑打趣，声带颤动：“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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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嫌这表带硌手。”


    他慢半步跟着，声音沙哑：“不嫌。”


    “倒计时就剩33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明知故问。


    顾知聿：“你受欺负了，是不是？”


    白子衿只管埋头向前，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坚强的外壳就碎了，怕看到他温柔心疼的眼神，眼泪就不争气的流。


    她却忘了，她不该去校门口的，应该去食堂，再不济也该回宿舍。


    出了校门，白子衿才意识到井井有条的计划表又被打乱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漫无目的的向前，再向前，沿着似无边际的人行道。


    她知道，顾知聿一直跟在身后。


    长久的无言，终是顾知聿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你身上，真荒诞。”


    白子衿不以为然：“可是霸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谁都有概率。”


    见她愿意开口，试探道：“让这些人记大过转学，眼不见为净，好不好？”


    “不好，学校的处理结果我很满意。”白子衿转身，猝不及防之下脑袋磕到他的肩膀上，控制不住的五官乱飞，以手捂额，“你离得太近了！”


    顾知聿慌乱，拉着她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伸手想去查看情况，被她没好气的打了手背，“远点！这事你不用管，处理结果盖棺定论，是经过我同意的。一山总比一山高，我不想这样。”


    他如同被扎破气的扁球，鼓起勇气想要为她出气的想法被一口否决，泄气懊恼道：“衿衿伤害已经铸成，不该这样轻易放过的，他们应该付出更大的代价。”说到最后两字时，他的语气明显加重，里面真正的意味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其实顾知聿不懂，这些人只要留在嘉南，异样的眼光就会如影随形，心理上的痛苦有时候会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加折磨人，特别是当着所有人，包括在他们的父母面前忏悔时，青春期所谓的尊严将以惨烈的方式破碎。


    没有这场阳光下的致歉，他们也许还会为自己的行径沾沾自喜，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昂首不屑于他人，自以为是电影中的英雄义气。


    而现在一切的意义都不一样的，道歉意味着做错，意味着失败，甚至会被贴上标签，受到众人目光歧视，全部都互调了。


    长时间被漫天无声的异样围绕会毁了一个人。


    白子衿原本想要告诉他，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转念又想到见面时难控的情绪，还是选择闭嘴。潜意识里的委屈通知至泪腺，嘲笑她的伪装，出神入化到连自己都骗，她其实也是一个很黑暗，很记仇的人。


    在感知到身侧表现得比自己还要苦恼难受的人，好笑之余又觉得释然，狡黠一笑道：“


    如果真的想帮我就让他们不能转学，必须在嘉南读完高中，让他们做的事迹反复流传，不被遗忘。


    你不要做其他多余的，我会混的比他们都要好，让他们以后都抬头仰望我，曾经瞧不起的人却成为触之不及的存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总会转到我这里。”


    顾知聿先是应下她的要求，听到后半部分时立马狗腿表态：“肯定可以的！”


    本该是拉近二人距离的好时机，不料她话锋一转：“你赶快回家，我也回学校了。”


    “啊？”顾知聿怔愣。


    “我已经出来很久了，还要回去努力成为人上人，你不也要上A大。”


    顾知聿想微笑，但很难笑出：“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学校。”


    环视四周，两人顺着学校的大门一直走，都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她一看手表，竟然溜达了一个多小时，跟自己撒气容易内耗，便拿旁边人撒气，“你怎么回事，刚刚一直不出声，就知道闷头跟在我后头走，白白浪费了这一个多小时，都够刷大半张试卷了！”


    顾知聿看她这样反而高兴，应和道：“是是是，吃饭去，大小姐。”沿街找了家占地面积够大的酒店，扯着白子衿的衣角边边，拉着她进去。


    白子衿反驳：“不许乱叫，我不是大小姐。”说完犹觉不够，“还有不要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


    “腿长在我的身上，嘴长在我的脸上，我—乐—意！”顾知聿不接她的茬，混不吝说。


    左右拌嘴间，店也入了，菜也吃了，肚也饱了，气也消了。


    夏日的晚风，轻柔温暖，伴随一路的嬉笑打闹。


    高冷，讨好，鲜活，她有时分不清哪个他，才是真正的他，或许这些面都是他，都是一心围着她转的顾知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