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悯双手抱胸，斜倚着门，漂亮的眼仁扫了一眼面前的两朵蘑菇，轻蹙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来，勾起一抹干净的笑。


    “我吗？”


    识海中的一剑一弓一人一魔齐齐竖起了耳朵，除于灵外


    “我本名尼古拉斯·赵四，曾用名安·殇樱夜泠·冰莉寒辰·娜。”


    “出生于杀菇世家，从我娘到我太奶奶都是出色的采菇人，一天最多能杀八个山头的蘑菇。”


    “我就不行了，我一天只能砍一个山头的。”


    啧。


    看着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灰蘑菇，掩日咂了咂嘴。


    它敢肯定，这家伙不是在威胁，就是在恐吓。


    “也因为如此差劲，所以现在金盆洗手。”裴悯耸了耸肩，双手一摊，“不干了。”


    灰蘑菇愣在了原地，伞盖上丝丝缕缕的菌丝不受控制地冒出头，乱腾腾一蓬，顶着满头的问号齐刷刷地指向裴悯。


    身后一缕灰白的菌丝贼头贼脑地探出头，悄悄往裴悯颈边靠。


    “叮！”


    银芒一闪，菌丝直愣愣地撞上剑身。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裴悯收回掩日，做作地抹了把剑锋，哀叹道，“老喽老喽，技艺生疏。早些年像你这样的，我一剑能砍八个。”


    【我觉得你得再放点狠话。】掩日十分诚恳地建议道，【你似乎高估了一只蘑菇的脑容量。】


    【你得说的直白明了一点，比如什么不听话就要你们一起陪葬！】


    掩日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俨然带上了一股不仁不义的王霸之气。


    【可是我没想恐吓它。】裴悯冰冷的话语撕碎了掩日构想的宏伟蓝图，【我只是单纯地想胡说八道而已。】


    掩日：【……】


    灰蘑菇还没从裴悯的谎话中回过神来，满头菌丝随风飘扬，伞盖左右晃了晃，，假装不经意地往花蘑菇那侧一偏，“她乱七八糟说什么呢？”


    花蘑菇被挤到紧贴着阵法，伞盖生无可恋地挣扎了几下，“她说不听话就把我们做成菌菇拼盘。”


    “那怎么办？”慌忙中灰蘑菇急得挤了又挤，巨大的伞盖整个倒向花蘑菇。


    险些变成平面的花蘑菇骂人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安慰自己别和傻子计较，轻声道，“你得先动手。”


    【情况不妙。】胡说一时爽，裴悯过完瘾，隐隐察觉情况有些不对，【还是赶紧回去睡觉——】


    “啪！”


    灰白菌丝如挥舞的长鞭临空而下，精准击中裴悯手中燃烧的置换符，缠绕住裴悯的手腕。


    “嘻嘻，留在这里陪我吧。”


    灰蘑菇的声音通过菌丝传入裴悯耳边。


    “嘶。”符纸燃烧的烟灰味窜入鼻腔，裴悯手腕一拧，紧绷的菌丝根根断裂，“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回答她的只有迅速破地而出的菌丝，气势汹汹地抽向裴悯。


    今天势必要把这个送上门来的小点心拿下！


    “铛铛铛！”


    剑锋与菌丝相撞，发出声声刺耳的响声。


    菌丝比外头的难对付多。


    【我靠，这蘑菇怎么突然发疯？】


    【不知道啊。】裴悯挥剑斩开两缕缠着腰腹菌丝，脚踝处又悄然一紧，剑尖顺势向下一挑，【可能是我杀了它老子或者抢了它儿子吧。】


    菌丝重重叠叠，不断从地底喷涌而出，房间内的金碧辉煌逐渐被灰白覆盖。


    【砍不动啊！】掩日焦急道，【你灵力快耗尽了！】


    【我知道。】裴悯呼吸急促，四肢遍布血痕，黏腻的血滑落到指尖，险些握不住剑，整个人呈大字型悬挂在空中，灰白的菌丝缠上裴悯的颈边。


    “咳咳。”余光瞥见困着蘑菇的阵法，裴悯喉间挤出一点笑意的碎片，“也有可能是关太久，变、态、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贫嘴！】掩日干着灵剑的活，操着老妈子的心，眼见着裴悯被一层层菌丝捆成木乃伊。


    【你小师叔呢，快快快！】


    【卫衍星你再不来裴慈心就要完蛋了！】


    【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


    “何必等他。”在眼前彻底被菌丝覆盖之前，裴悯定睛看向阵法的方向，全身灵力朝着指尖汇聚，光球穿过菌丝缝隙，精准砸在阵法一角。


    裴悯用力地扯开颈边绕着的菌丝，喉间涌起一股血腥气，片刻喘息，“咳……求人不如……咳、求己。”


    【这位道友，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我草！】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本死气沉沉的语调瞬间拐了个个。


    “叽——”


    阵法轰然升起，血红符文化为手腕粗的锁链，一圈圈锁在蘑菇身躯上。


    “叽叽叽叽叽叽！”


    蘑菇持续性发出哀嚎，菌丝萎靡不振，慌慌忙忙钻回地底，颇有几分勤王护驾之意，对猎物的束缚也随之松懈。


    裴悯先将脑袋从菌丝网里解救出来，随后把自己的四肢一根根拔出来。


    “呼——”整个人摔在地上，一只手还不忘把掩日拽出来，裴悯从没觉得厕所的地面如此令人安心过。


    【这位道友你何必如此心急。】花蘑菇被符咒折磨得苦不堪言，传音入密时声音都弱了些许，带着浓浓的死意，【不知道友尊姓大名，可否听我——】


    【我姓裴。】四仰八叉躺着的裴悯身心交瘁，幽幽然打断道，【拐弯抹角有伤和气，有话直说更显诚意。】


    【敢问阁下与玄同宗那位什么关系？】花蘑菇犹疑道。


    瞧瞧，敬语都搬出来了。


    【她姓裴，我也姓裴的关系。】裴悯淡定地翻出一瓶子补灵丹，唏哩呼噜就往嘴里灌，【怎么，她裴悯姓裴，全天下修士就都不能姓裴了？好没道理的事。】


    要是裴悯说瞎话打草稿，怕是要靠卖废纸成为修真界首富。


    【我不是这个意思。】花蘑菇解释道。


    裴悯不依不饶，【那你是什么意思。】


    【抱歉。】再和她掰扯下去它旁边那个傻子就要发现了，花蘑菇选择结束这个问题，【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裴道友进来之前，应该看见外面那些】


    【你说那些半妖人NPC？】


    不会这事儿也要扣在她头上吧？


    裴悯忿忿提起半颗心。


    【那些……半妖人，是、】花蘑菇如鲠在喉，说得十分艰难，【是月岚宗实验失败的产物。】


    【实验？】


    还好还好，看起来和她没有关系，裴悯心安定下来，专注听花蘑菇讲。


    【嗯。众所周知，灵兽修炼，最突出的特征便是对灵力不加提取地吸收，纵然灵力不如人类精纯，但暴虐的灵力也造就了其突出的体术以及强大的攻击力。】


    花蘑菇语速飞快，生怕裴悯又中途打断，【再加上妖族特有的天赋灵通，】


    【所以月岚宗当时便设想，将灵兽与人类结合，造出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


    【妖族以血脉唯尊，血脉越纯，身躯能容纳的灵力就越多，月岚宗的实验，便是将妖族血脉换到人身上。】


    联想到一开始看见的分尸牡丹场景，裴悯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地接道，【但他们没想到，接受的不仅有天赋神通，还有妖族嗜血的性情。】


    【他们根本没有成功！】花蘑菇忽然语气激动起来，【失败品，那些都是失败品！】


    【行吧。】裴悯不欲与之争辩，【那你呢，也是失败品中的一员？】


    【不。】花蘑菇顷刻间又恢复了冷静，淡淡道，【这个所谓的戏楼其实就是失败品的监狱，这里是唯一一间单独的牢房，而我不过是看守牢房的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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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没想到，这只蘑菇悄无声息地将爪牙探出了阵法，我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如今我奄奄一息，而囚犯却日益猖狂，不日便要挣脱牢笼。】


    【所以我想请你，】花蘑菇顿了片刻，咬牙道，【请你帮我杀了它。】


    闻言，裴悯眉尖向上一挑，坐直了身体，露出一点担忧之色，【那你怎么办？为了大局牺牲小我？】


    【不会的，用阵法抹杀掉它的意识便好。】花蘑菇言语中带上一点喜色，【我现在只能借着它的菌丝和你交流，阵法传入你识海中了，要快。】


    裴悯神识探查着识海中多出来的一节阵法，又看了看困住蘑菇的阵法，语气仍不太坚定，【我阵法学得不太好……】


    【没关系！你慢慢试。】如果花蘑菇长了嘴，嘴角大概已经咧到了耳后。


    但很快它就笑不出来了。


    裴悯说的不太好，已经跨越自谦走上大言不惭的道路了。


    何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太太太太太太不好了。


    “哎呀。”裴悯放阵石的手一偏，讪讪一笑。


    “轰隆——”


    离火阵瞬间成型，炙热的火焰升空，直直地撞向囚禁蘑菇的阵法。


    “叽叽叽叽叽叽！”


    我再也不吃点心了！


    灰蘑菇哀嚎。


    “哦豁。”裴悯脚不经意间推倒一块阵石，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默默将脚收了回来。


    “哗啦——”


    巨大的水龙咆哮着冲向阵法。


    “叽叽叽叽叽叽——”


    我吃素！我吃素行了吧！咕噜咕噜——


    灰蘑菇惊恐。


    ……


    如此反复多次，两朵蘑菇均是身心俱疲的麻木。


    这么多次，裴悯是一次也没画对，偏偏她又不像别的阵修，没画对阵法自己炸自己，她是每次都不对，可每次都能成型。


    花蘑菇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明明没长脸，裴悯还是从蘑菇身上看出了阴沉。


    “话说……”裴悯手上动作不停，脸上不见半分歉意，“月岚宗想融合妖兽和修士，就没想过把人的神魂和灵根塞进妖兽里？”


    “你什么意思？”花蘑菇缓缓直起了身子。


    “没什么意思。”裴悯双唇抿起，嘴角微微向下一撇，懒洋洋地将最后一块阵石抛向地面。


    “撕拉撕拉——”


    空间内温度骤降，胳膊上细小的绒毛根根竖起，裴悯呼出一口淡淡的白气。


    谈笑间，透着寒气的冰锥成型，尖端从四面八方不同角度一同扎进阵法里。


    “叽——”


    蘑菇已经不会说人话了。


    灰蘑菇只剩下作为蘑菇最朴素的情绪——震惊。


    “哎呀呀你瞧瞧，光顾着和你说话了，又画错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放心，这次肯定对。”裴悯一边安慰它，一边着手开始摆疾风阵。


    “不用了。”花蘑菇声音冷得能掐出水来，甚至没再传音入密，“你压根没想过帮我，又何必在这装模作样地摆什么阵石。”


    被发现了呀。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裴悯遗憾地摇了摇头，她的阵法还没试完呢。


    “什么帮它？”灰蘑菇莫名其妙被人又烤又淹又穿冰棱子，茫然无措地看看裴悯，又看看花蘑菇。


    “以后多读点书吧。”裴悯捋了一把灰白的菌丝，真诚建议道，“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灰蘑菇：“？”


    净说些蘑菇听不懂的话。


    “我的话哪里有漏洞吗？”花蘑菇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怎么发现的？”


    “发现什么？”裴悯笑了笑，“发现你其实才是那个囚犯，我们可怜的小灰其实只是陪绑的？”


    “其实你才是那个实验失败的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