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细白手臂环在脖颈

作品:《晚春潮

    竟是,谢成锦。


    太阳已完全露出,初升的日头并不刺眼,分外柔和地落在马车上,车窗边,少女的面颊前,骑着马的少年赌着气,扭着头,刻意不看,于是少女伸出手,伸出细直指尖,去扯住他衣角。


    却又在即将碰触碰时犹豫收回。


    于是原本赌气的少年轻哼一声,伸手抓住这手,他扔出枚银锭:“且不用你了,自行离去吧。”说着伸手一捞,径直将少女从马车里捞出来,放在身前。


    车夫架着马车摇摇晃晃离开。


    于溪荷看着跟前的缰绳和某人拽着缰绳的手有一瞬失神,他总是能在她最累,心绪最沉寂时出现。


    马开始缓缓行进,二人始终静谧着。


    她想着那日情形,抿了抿唇:“我从未想过约赵承渊,也不曾想过与他独处,那般说辞不过是为了设局。”


    谢成锦神色一怔,似是没想到跟前人会先低头,他握缰绳的手紧了紧。


    于溪荷垂着眼眸:“我也从未想过将你牵扯进我阿兄的事里。”


    便也不存在为了线索故意迎合。


    “而你与长公主,”她眼眸微暗,“你与长公主是太后看好的亲事,想必很快便——”


    “没有。”


    她眼眸微抬,接着又听见。


    “我与长公主也什么都没有,昨日我径直进宫,与太后说明我并不喜欢公主,若太后忧心我手里兵权,我会直接交出。”


    怎的能,怎的能直接这样说?那可是太后,垂帘听政的太后。


    “你怎的这般大胆?”她回过头,“你疯了不成?怎的能这般说,便是你这般想也该迂回些,此前你私自离京太后也不知晓是否知情,你手握兵权,又这般狂悖,是觉得活腻了不成?”


    他抓着她的手按在他胸前。


    “这里,”他道,“在那场幽州之战上,此处被一杆银枪直接贯穿。”


    他又抓着她的手挪到腰腹:“还有此处,我带着一队人马孤身入敌刺杀敌方将领,为了砍下将领头颅,此处挨了七刀。”


    她下意识拽紧他衣襟。


    他垂眸:“幽州之战是我拿命赢下的,太后全都知晓,将士们也都知晓,百姓们也知晓,我赚下军功,为的便是能在如此情况说一声不愿,以及。


    “上次离京太后不会知晓,因为所有来窥探的人我都已斩杀。”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倏地用力,她被迫仰头对上他视线,他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我比你想的要狠决,拥有的也比你想的要多,所以,不要再将我推给别人了,长公主也不可。”


    马逐渐停下,因为距离很近,日头落下来,落在他面颊,一半明暗。


    他在等她回应,不仅是要她以后不要将他推给别人,还有别的。


    她挪开视线,只应了前者:“嗯,不会再将你推给别人。”


    她回过头,声音如常:“你将我的马车打发了,我怎么回于府?”


    身后人一时没有应声,停顿许久后才扬起马鞭,马鞭打在马背,清亮一声后马倏地跑起来,她心口一跳,下意识拽紧他的手。


    “不回于府,去别处。”


    风吹过面颊,吹得她面上面纱一阵凌乱,她稳住面纱:“为何不回于府?”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迎着风回头,声量也放大:“你莫不是又想带我回你侯府不成?”


    他一边驾马一边应:“是周宏方的事,若你不想去,那便——”


    “想去!”她连忙应声。


    接着身后人的胸膛传来闷响,是他在笑,她气不过拧在他手臂,“谢成锦,你什么时候能不捉弄我?”


    两人好似又回到此前相处的模样,也都默契着,没有提那只应了一半的回答。


    城门很快出现在跟前,马逐渐慢下来,身后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莫名虚了虚:“只是要查周宏方,可能需要乔装一番……”


    ——


    乔装,她没想过是这样的乔装。


    暗红灯笼点缀在各处,脂粉香,酒香萦绕在鼻尖,而暧昧光亮里,姑娘娇俏的吆喝声中,她着一身轻薄衣裙被某人揽在怀。


    她扒拉着身上薄的不行,隐隐透出内里的外衣,忍了忍,忍了又忍,最终没能忍下一脚踩在某人脚面。


    “你莫不是故意的?”


    被重重踩了一脚的某人摸了摸鼻尖,二人正站在廊前,旁边有带着酒气的人经过,瞧见他怀里人时眼眸亮了亮,接着就要伸手。


    他抱着人一个转身,再次站定时已将人全然纳入怀中遮得严严实实。


    温香软玉终于在怀,他嘴角微扬,又掩饰一般压下:“此处是青楼,寻常女子是不允进来的,若是男扮女装,别人一眼便瞧见了,届时你怕是要比那花魁还要显眼,如此乔装才是最好。”


    话虽如此,于溪荷依然觉得不自在,她扯了扯面纱:“周宏方呢?”


    他指了指角落里抱着姑娘喝酒的人:“在那,自在桦县得知是他顶替你阿兄功名的人后,我便着人调查他,他每七天会固定在此处喝酒,此后会被同一个姑娘领进屋里,这应该不是巧合。”


    她看了过去,只见人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放在姑娘身上的手也格外不老实。


    她眉头微皱:“瞧着就是个沉醉烟花之地的浪荡子。”


    “非也,”他应,“我原也以为此人就是个浪荡子,但我的人跟了他几天,发觉他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有一次还被他察觉,我们如今瞧见的,不过是他想我们瞧见的。”


    她眼眸微凝,指尖不自觉点在护栏,神色若有所思。


    只见一女子缓步走到那周宏方跟前,扭着腰肢将人扶起,接着附在人耳边似是说了什么,周宏方当即将人一揽,接着俩人摇摇晃晃上楼往房间走。


    她与谢成锦对视一眼,谢成锦顺势直起身,拿着酒壶揽着她摇摇晃晃进了那俩人隔壁。


    “我的人在这房间凿了暗洞,能隐约瞧见隔壁情形。”


    谢成锦关好门,将墙上画卷拿下,暗洞正在画卷下。


    她凑到暗洞前,只见方才还黏在一处的二人顿时分开,原本已醉醺醺的周宏方神色全然清醒,那女子端坐在一侧,他坐在女子对面,将茶杯捏在指腹。


    “主上有何吩咐?”


    那女子瞧着这人模样,眉头微皱:“主上派你顶替功名不是让你如此逍遥快活的,那与于溪竹交好的寒门怎么还没除掉?你是不是太慢了。”


    听到于溪竹三字,她心跳倏地加快,呼吸克制不住地急促着,攀附在墙的指腹也下意识用力,直到肩膀搭上某人的手。


    她仓促抬头,瞧见他带着安抚的眼眸。


    对,不能急。


    她缓缓闭眼,将翻涌的心绪下压,再抬眸时已冷静不少,她继续看过去,只见那周宏方笑着:“别急啊,于溪竹别的痕迹我都除掉了,且那寒门是进士二甲前列,在官家太后跟前留了名的,又得了忠勇伯的小女儿青睐,已经不是那般好动。


    “前些日子我为着试探羞辱了他一番,那姑娘隔天便来寻了我麻烦,瞧着已是用情至深。”


    那女子听了这话,当即不耐烦:“这说辞你已拿出说了许多遍,主上的意思是你若再没进度,便要连同我一起问责了。”


    这话一出那随意坐着的周宏方稍稍起身,他将茶水饮下:“就这两天了,我已为他设下文章造假的局,且让他身败名裂,才好悄然除之。”


    那女子神色终于缓和了些。


    “如此还可,”她似是松了口气,“主上脾气如何你是知晓的,你若停滞不前,届时主上怒意你我都承担不起。”


    周宏方眼眸流转,接着起身坐到那女子身旁,语气软和起来:“诶呀好姑娘,这不是哥哥我也难做不是?前几日还有人跟我一路,还不知是哪方势力呢,你就辛苦些,替我跟主上周旋一二。”


    那女子眉头一拧,伸手就是将人一推:“你莫要用这副模样对我,真把我当成外边那些姑娘了不成?”


    被推开的周宏方尴尬笑笑,他摸了摸鼻尖:“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前几日秦家诗会上小郎君险些坏了名声,可需要我去将那坏事的女子处理一番?”


    女子摆手:“不必,此事于家那老狗也算大义灭亲,主上的意思是只要不影响双方婚事,其他都不必计较。”


    坏了名声的小郎君,于家,双方婚事。


    于溪荷面色倏地一白,脑海中扬起一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是……宁王府?于家书房里阿兄考卷上的宁,难不成是宁王府的宁?


    他们主上是宁王?


    她呼吸倏地急促,大脑跟着一阵嗡鸣,接着脚下一软,谢成锦连忙将她接住,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一旁茶几。


    “谁!”


    那边立时出声,接着便有脚步声走来。


    她来不及思考,立时将自己外衣一扒,又将谢成锦腰带扯开:“去床上,快!”


    话音未落,谢成锦已经揽着她的腰,闪身来到床前,她往床旁边的茶杯弄倒,接着扯着人一同倒在床上。


    而同一时间,门被倏地撞开,周宏方揽着那女子摇摇晃晃走进。


    她埋进人怀里。


    谢成锦压着声音:“谁?没长眼睛不成?不知道这屋里有人了?”


    来人并未应声,也不曾离开。


    她心一横,将没有遮挡的细白手臂环在人脖颈。


    谢成锦瞧见心里顿时一紧,他手一扬将床帘拉下:“还不走?还要看多久?”


    “对不住,对不住,走错房了……”那周宏方才装作醉醺醺地出声,接着揽着那女子再度摇摇晃晃离开。


    房门被再次关上,屋内一阵静谧。


    衣襟凌乱,床帘遮掩了光亮,一片昏暗。


    而微弱灯光里,他能依稀瞧见怀里的人,外衣已脱下,手,肩头全然没有遮掩,因着方才太过仓促,还隐隐漏出内里肚兜,她就这样在他跟前。


    他喉头一滚,仓促挪开视线。


    “你,你先穿衣。”声音隐隐喑哑。


    于溪荷却已顾不得这些,她思绪一团乱麻,脑海里一会是赵承渊,一会是宁王府,还有方才他们对话里那即将被污名的寒门子弟。


    她扯住他衣襟,执拗眼眸带着水汽:“阿兄是不是在宁王府?是不是?”


    她眼里的情绪如此浓烈,只一眼便让他心里闷痛起来,他脱下外衣给人穿上,将春光一一遮掩。


    “如若是,我会陪你一同将宁王府闹个天翻地覆。”


    她呼吸微颤,声音一下哽咽:“他们对那与阿兄交好的寒门尚且是除去的态度,那我早早失踪的阿兄,我阿兄会不会已经……”


    跟前人倏地将他揽进怀里:“不会,一定不会。”


    她埋进人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我在于家书房看到了阿兄玉佩和残缺考卷,那考卷……”


    她愈加哽咽:“那考卷还沾了血……谢成锦,怎么办……”


    她几乎不曾这样哭过,这才一会他的衣襟已经尽数浸湿,他只觉得心底某一块塌陷了,随着她的哭声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他将人用力按在怀里:“若当真如此,我将与宁王府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于溪荷拽紧他衣襟,极用力极用力,直到衣襟全然皱起,直到关节传来涩痛,她才缓缓松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已经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她也要看到骨灰才可信。


    唇瓣被她咬破,血腥味荡开,她咽下血腥,笼着衣服起身。


    只要没看见尸体,那阿兄就还活着,且如今只是摸到了苗头,不知宁王府为何要除去阿兄痕迹,为何会连与阿兄交好的寒门也不放过。


    一定有原因,且此前追杀她的人或许就是出自宁王府。


    还有于家,于家与宁王府这场婚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否与熹荷中毒有关。


    这些都还不曾浮出水面,需要她去查。


    若当真是宁王府,那熹荷留下的这桩婚约便不再是她的阻碍,她可以利用婚约做太多事,同时也是她进入宁王府的唯一机会。


    只是谢成锦。


    她眼眸微暗,将跟前人拂开:“先送我回于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