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布局

作品:《晚春潮

    她回到清荷苑时已是深夜,玉润正在房里等她,瞧见她时才松了口气:“姑娘总算回来了,谢小侯爷那随从说姑娘跟谢小侯爷办事去了,我还以为姑娘今夜不回来了,明日是大姑娘回门之日,定是要寻姑娘的。”


    新妇回门一般三日后,说是大姑娘嫁过去后齐家出了些事,所以才延期到明日。


    她将谢成锦外衣脱下,准备放在一旁时又顿了顿。


    男子外衣,是不能出现她房里的。


    她又将外衣拿起:“拿去烧干净,注意别让人瞧见。”


    玉润接过外衣,神色犹豫着:“姑娘,不若洗干净留着小侯爷下次来取。”


    她摇头:“人多眼杂,被人瞧见不好。”


    玉润只好拿着外衣出门,房里剩下她一人,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久久不曾动弹,直到玉润再次回来。


    “姑娘可要沐浴?奴婢烧了热水。”


    “不用。”她起身,捧起一旁木盆里凉透的水覆在面颊。


    “姑娘!那水是凉的!”


    凉水从额头滑过鼻梁,汇聚成水珠滴落在手背。


    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缓缓吐出一口气,许久,她才出声:“玉润,熹荷的事有眉目了,我阿兄的事也有进展了。”


    她抬头,沁着水汽的眼眸带着别样意味:“所以我,也不能再犹豫了。”


    ——


    翌日,大姑娘回门。


    世家最基本的,便是无论出了何事,只要出现在人前,那便是光鲜亮丽,你好我好。


    因此这日回门,齐家阵仗极大,女使仆从簇拥在门前,光是带回的回门礼都装了三辆马车,停在最前头的马车更是气派。


    齐家郎君率先下马车,他嘴角含笑,伸手去扶,接着于静宜拂开帷帐,她妆容精致,发饰矜贵,瞧见手时面上闪过羞涩:“多谢官人。”


    俨然恩爱夫妻的模样。


    于赋永夫妇已候在门前,孔氏瞧见二人下了马车,连忙上前去迎:“我的好女儿,这才嫁出去几天,快想死阿娘了。”


    于静宜上前搀扶:“阿娘。”


    于家郎君与于赋永见礼。


    于赋永颔首:“先进来吧,进来聊进来聊。”


    一行人乌泱泱进了府,四周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也跟着收回。


    于溪荷挽着二姑娘跟在后面,于欣瑶看着跟前好似感情极好的二人,禁不住感慨:“大姐姐与大姐夫瞧着真是登对。”


    她想起了白尧,眼眸微闪:“是了,郎才女貌,自是登对。”


    这时前面走着的于静宜回过头,视线准确投向她,她俯身:“爹爹阿娘,午饭时间还在,女儿先去寻二妹妹了。”


    于欣瑶也识趣,她松开手:“你去大姐姐去说些体己话吧。”


    于静宜出嫁那日,两人一同喝醉的事大家都知晓,于赋永乐得见俩姐妹感情好,他摆了摆手,接着看向齐家郎君:“那女婿,我们便去书房交流一二如何?”


    齐家郎君应声,几人就此散开。


    于静宜挽着她往清荷苑走去,直到彻底远了人群,她环顾一圈确认确实没有别人后她才出声:“那日之后你如何了?我本想差个人来问你,偏偏齐家出了那档子事,挪不开身。”


    距离替嫁已过去半月了。


    她无奈:“好姐姐,这都多久了,我若有事,哪里还能站着这里。”


    也是。


    “这不是我在齐家嘛,哪有那么方便,”于静宜尴尬笑笑,又想到才发生的事,“那四妹妹是怎的一回事?她怎的会与你未婚夫……”


    此刻二人已迈入清荷苑,于溪荷带着人走进房里,给人倒了茶:“她一直喜欢赵承渊。”


    跟前人瞪大眼眸:“老天爷,那她藏的也太好了些,我竟一直不曾发觉。”


    玉润拿来了点心,她将点心推到人跟前:“不止呢,我此前与你说过下药的事,其实也是她,她给我下药,让我失态于人前,好废了这幢婚事。”


    跟前人险些惊呼出声,她连忙压住声音,还要再问时似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怔住。


    她放低声量:“莫不是替嫁这事……也是她?”


    于溪荷点头。


    跟前人惊得站起身,起身时还将茶杯撞倒。


    玉润听见声音,匆忙进屋,捡起茶杯又将洒落的茶水收拾干净,而于静宜也终于冷静了些。


    她重新坐下,许久都没能说出话。


    她重新给人倒了茶水,面上仍笑着:“且放心,她做下的事,我都一一返还了。”


    这话一出,跟前人又是一惊,眼眸流转一瞬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所以,所以秦家那事是你?”


    她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跟前人终于拿过茶水饮下,她拍了拍胸脯,叹了口气:“想来若是她没有那般心思,也不会入了你的局,总归是自作孽。”


    于溪荷点头,她将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姐姐瞧着过得还不错。”


    提及此,跟前人面上重新弯了眉眼,她声音也愉悦:“你是不知道,那齐家郎君是个痴情种,他喜欢一个江湖女子,就养在家里,新婚之夜也不曾在我房里。


    “我路过他书房正好撞见了俩人亲热,这几日齐家出的事就是这个。”


    她越说越高兴:“我当即表明我不介意,就做个表面夫妻,各过各的就是,那齐家人也觉着我受了委屈,给足了我脸面,你瞧,今日这回门便气派极了。”


    这确实是好消息,这样她与白尧也不算被拆散。


    “对了,”跟前人稍稍停顿,“你与那谢小侯爷呢?”


    她神色一怔,接着就要搪塞,跟前人瞧出她意图,当即将她要说的话一堵:“你可莫要编瞎话骗我,那日我瞧得真真的,那小侯爷定是喜欢你的,他说什么要带你离开于家,我还担心了好一会呢。”


    她只好收了要说的话,只是如今。


    她垂下眼眸,指腹无意识捏着茶杯:“我如今……已打算安心嫁去定王府了。”


    “就这样,安心待嫁了吗……”


    声音缓缓落下,似是平静湖面掉落了片枯黄树叶,激起片片涟漪。


    “不说我的事了,”她扯动嘴角,“姐姐可知晓忠勇伯府?”


    “忠勇伯府,”跟前人挑眉,“那不是我们外祖家吗,妹妹莫不是日子过糊涂了,连这都忘了。”


    她神色一顿,只笑着:“我此前都养在外头,记不大清了,阿娘也鲜少提及。”


    “哎。”


    跟前人听了这话,谈了口气,“也是,我们阿娘几乎与外祖家断了干净,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我自记事起便极少回去,便是回去了,阿娘也不与我们一同。”


    竟还有这层缘由……


    “妹妹问忠勇伯府可是为了什么事?”


    她摇头:“并无什么事,只是突然想起。”


    她看了眼天色,接着起身:“走吧姐姐,该用午饭了。”


    二人结伴去了膳堂。


    ——


    齐家的事大家或多或少听了些风声,本是私下讨论着,但最终止于这场人人都瞧得见的回门礼,毕竟小夫妻的“恩爱”谁都瞧见。


    于家前段时间发生了那档子事,大家也以为会有影响,但瞧着这场回门礼很是如常,帝师也依然盛宠在身,于是各家观望结束,又将帖子递进了于府。


    于溪荷与长公主交好一事彻底传开,就算有那样一个庶妹大家也依然愿意结交,帖子再次堆成了山,不过近来长公主不愿意参加各家集会了,一直闭门公主府。


    她看着跟前堆积的帖子,指腹无意识点着桌面。


    在一旁的玉润:“姑娘要去哪一家?”


    她正思量着,外边的玉润匆匆推门而入:“姑娘,门口放了一信封。”


    她接过信封,信封上并未署名,她却莫名知晓是谁,她顿了顿,三两下将信封一拆,只见里面写着:“与忠勇伯府定下亲事的乃是庄实,文章造假一事周宏方正筹谋中,溪荷可需我插手?”


    他若插手,怕是直接告诉宁王府,与之作对的乃是他,靖武侯府也会被牵扯进来,动作未免太大。


    她兀自思量,视线再次回到竹纸上,只见此事说罢后隔了许多距离才有一句:“溪荷,给我点时间,我可以帮你,你莫要仓促下决定。”


    他总是这般敏锐,也当真了解她,知晓她会下何种决定。


    她将信封连同竹纸一同用火折子点燃,属于某人的字迹一点点被火舌泯灭,玉润还拿着帖子:“姑娘?”


    她应:“老规矩,准备好礼物一一回绝,我今日要去忠勇伯府。”


    忠勇伯府?那不是大娘子娘家吗?


    玉润神色微顿:“姑娘若要去忠勇伯府,是否该与大娘子知会一声?”


    她摇头:“不必知会她,府里任何人都不必惊动,我独自前去。”


    ——


    一个时辰后,于家马车停留在忠勇伯府门前,忠勇伯府人丁凋零,老伯爷只生了俩女儿一儿子,俩女儿一个嫁到于家,另一个据说早早便香消玉殒,剩下的儿子又外放做了官。


    一时间府里只剩两位老人和儿子留下的孙女,二老年纪已大,除了故交便极少出门走动,唯有小孙女偶尔出门参加女儿家的小聚。


    忠勇伯府便逐渐得了个淡泊的名声,门前也少有人前来。


    因此于家马车到门前时,下人层层通报到伯老夫人跟前时,正承欢在前的孔玉泠和老夫人都是极惊讶的。


    “于家马车?可有说是哪位姑娘?”


    “说是三姑娘。”


    三姑娘?


    孔玉泠起了身,将一旁的毯子盖在伯老夫人膝上:“祖母歇着,孙女去将人接进来。”


    孔氏与娘家几乎断了交的,如今听到有人来,伯老夫人神思已不稳,她拍着孔玉泠的手:“好好将人请进来,莫要怠慢了。”


    孔玉泠应声,一边走着,一边吩咐下人准备吃食,直到走到门前,于溪荷也候了许多。


    瞧见人来,她含笑俯身,来人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姐姐可莫要这般,说起来我该是比你小一岁的,怎的能让姐姐给我行礼?”


    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她进门:“姐姐要来,合该提前说一声才是,妹妹也好准备一二,若是怠慢了,祖母可是要怪我的。”


    她拿着蒲扇掩面而笑:“是我太过唐突,该是我不对。”


    “怎会?”挽着她的人扭头来看,一双微圆眼眸分外灵动,“祖母每日都盼着你们能来呢。”


    此刻二人已走到伯老夫人院子,她带着她迈入内厅:“正好今日厨房准备了冰酥酪,这可是我自己研究的配方,外边可吃不到。”


    “那我今日真是有口福了。”她一边迈入内厅,一边抬头看去,只见伯老夫人正端坐上首,她面上最有岁月的痕迹,头发也斑白不少,眉眼却极柔和,周身都写着好相与三字,与于家那位老夫人截然不同。


    她收回视线妥帖俯身:“外祖母万福。”


    却不知怎的,端坐着的人竟没应声。


    她面色微动,又重复:“外祖母万福。”


    仍没应声。


    她觉着奇怪,似要抬头,那端坐着的人却倏地起身,接着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


    她心里一惊,就要出声,走到跟前的人却一下红了眼眶。


    “像,实在是,像极了。”


    像谁?


    她不免迷茫,求助一般往身侧的孔玉泠看去。


    收到视线的孔玉泠也分外迷茫,她上前搀扶着伯老夫人:“祖母,您说的像,是像谁?”


    伯老夫人没有应声,神色却悲伤极了,她将她仔仔细细看着,手颤抖着,极缓慢极缓慢落在她眉眼,微凉指腹拂过肌肤。


    就像是,像是在透过她,去瞧另一个人。


    一个她思念已久的人。


    不知怎的,她竟也被这情绪感染,心里莫名悲伤了几分。


    她禁不住出声:“外祖母,可是想起了谁?”


    这时候在老夫人身后的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她上前俯身行礼:“姑娘莫怪,我们老夫人是想起了她那已逝的女儿,实在是姑娘生得像极了,不仅生得像,便是周身气韵也像,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恍然,原是是伯老夫人那早逝的大女儿,熹荷嫡亲的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