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下毒药死。”

作品:《晚春潮

    外甥女生得像姨母是常有的事,她与熹荷又生得像,想来是巧合。


    她起身将伯老夫人搀扶着:“若能生得像已故的姑母,是外孙女的福气,日后外孙女定要常来,要让外祖母更喜欢我才是。”


    旁边孔玉泠听了这话,佯装吃醋:“那可不行,祖母最喜欢的只能是我。”


    二人这一打一闹,气氛轻松不少,伯老夫人也缓和了些,她摸了摸眼角泪水:“是我失态了,让你们见笑了。”


    二人顺势将人扶着坐下,孔玉泠依偎着:“怎会?祖母是世上最最可爱的人了,就是哭鼻子也可爱的紧。”


    这话一出,伯老夫人顿时笑出声,她点了点人额头:“你啊你,惯会打趣我。”


    抬眸间她又瞧见了坐在一旁没有出声的于溪荷,她将人看着,抬手将人发丝拂在耳后:“若我那女儿也生个女儿,应也有你这般大了。”


    于溪荷抬眸正要应声,伯老夫人再发话:“你们姊妹俩聊吧,我有些乏了。”


    说罢她兀自起身,此前那出声的嬷嬷上前将人搀扶着往里屋走去。


    她看着伯老夫人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好似比来时佝偻了些。


    身旁的孔玉泠叹了口气:“这位姑母一向是祖母的心病,如今想起来,怕是又要伤心好一阵了。”


    她看了过去,身旁人忙出声:“诶呀我没有怪姐姐的意思,姐姐常来才好呢,祖母这是想姑母想的,姐姐来了祖母只会高兴。”


    她笑着:“我知晓的,妹妹不必紧张。”


    身旁人松了口气,她摆手,后边女使端着冰酥酪上前:“不想那些了,先吃冰酥酪。”


    她接过勺子,盛了一口放进嘴里,入口即化,沁凉中奶味溢开,分外解暑,她不吝夸赞:“当真是味道好极了,日后为着妹妹这一口,我都要常来才是。”


    身旁人顿时笑弯了眼:“那真是极好了,我平日里就爱研究这些吃的,下次我研究出了新的,便让女使给你传信,你可莫要推拒。”


    “自是不会,”她眼眸微动,一边吃着一边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听说妹妹近来定了亲?不知那人长得如何,品行如何?”


    突然问及此,孔玉泠面色微红,她声音也软了软:“无非,无非就那般。”


    她凑近打趣:“瞧妹妹这般,怕是已情根深种了,那人莫非生得天上仙一般?竟教妹妹这般欢喜,我还真想瞧一瞧才是。”


    “诶呀,”身旁人恼了,她红着脸将她推了推,“姐姐莫要调笑我了,他哪里比得上姐姐的未婚夫,姐姐若是瞧见定是不够看的。”


    瞧着她这般模样,于溪荷笑意沁在眼底,她佯装正色:“那可不一定,毕竟我家中还有几个妹妹,万一她们喜欢呢。”


    “姐姐!”


    “好好好,”她将人安抚着,“不说了不说了,不过我这次来还真是为了这与你定亲之人,我得了些消息,近来恐有人要对付他,妹妹这般喜欢他,可得提点他些,莫要教他让人悟了仕途。”


    这话一出,身旁人羞赧也尽数褪去,她正了神色:“可是那周宏方?”


    竟就这样对上了人。


    她眉眼微挑不置可否。


    “我就知道是他,”身旁人皱起眉头,“上次他便在大庭广众下羞辱了庄哥哥,我分明已派人去警告了他,他竟还要来犯,他还解元呢,真不知道之前的功名他怎么考的。”


    之前的功名,自是她阿兄考来的。


    她眼眸微暗,再抬眸时神色已带上安抚:“妹妹莫急,这人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无用,这次他所图极大。”


    身旁人一时没有出声,面上浮现显而易见的担忧。


    她看在眼里,声音愈加温和:“妹妹别担心,我听了消息,不就报信来了,有我提醒在前,你们定能应对自如。”


    身旁人当即抬眸:“姐姐且说,那人到底要做何事。”


    她指腹摩擦着陶瓷汤匙,声音微微一顿:“造假,那人想将文章造假的罪名,实打实按在庒实脊背。”


    “哐啷——”


    空了的冰酥酪小碗突兀掉落在地,滚落在角落,磕破了玩边缘,清晰一个小口,尖利又突兀。


    女使连忙上前将小碗拿起,指腹碰到小口时被一下划破,她吃痛出声。


    也让孔玉泠倏地回神,她看着那横流的鲜血眼眸微凝,她摆手让旁的女使将人带下去包扎,再回过头时神色极凝重。


    “若当真让他成了事,庄哥哥与我的这门亲想来都得作罢,好狠的手段。这人与庄哥哥到底什么愁什么怨,竟要直接将庄哥哥毁了去。”


    读书人最忌讳作假,倘若文章造假一事当真落实,此人不仅仕途毁了,还会遭其余读书人唾弃,这门高攀的婚事自是也要作罢。


    “嗯,”她应了声,重新吃着跟前已化开的冰酥酪,“如今我话已带到,妹妹如此聪慧,想必是知晓如何应对。”


    这话应得平淡,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孔玉泠她看着慢条斯理吃着冰酥酪的人惊觉她今日来的目的,或许就是告诉她此事。


    可她又是从何得知?又是为着何目的?


    她眼眸流转,面色犹豫。


    于溪荷看在眼里,她放下已吃完的碗:“妹妹不必多想,消息自是真的,至于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确实不方便告知,还有我的目的。”


    她含笑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信封:“还请妹妹将此物交予庒实,当然,妹妹拆了瞧一瞧也无妨。”


    说罢她俯身:“妹妹的冰酥酪好吃极了,妹妹若研制了新的,定要传信唤我过来,我就好妹妹这口。”


    她意有所指,起身离开时指腹点了点桌上信封。


    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孔玉泠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信封,身后贴身女使上前:“姑娘?表姑娘这是何意?”


    她摇头,拆了信封打开,只见偌大的竹纸格外空旷,只中间一溪字显眼。


    溪。


    不明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将竹纸塞回信封:“不管到底是为着什么,总归是于我们无害的,你去传信给庄哥哥,说老地方见,有要事相商。”


    女使应:“是。”


    ——


    于溪荷回了于府,她指腹点着车窗,思绪不断流转着。


    文章造假不是小事,若要做的毫无破绽就得花费时间,周宏方应该没有那么快,应是来得及应对,只要此事应对得当,庒实也算暂时保下。


    他若当真与阿兄交好,只要见了信,就一定会想见她,便可以借着孔玉泠与之碰面,离阿兄的事便也更近一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靠在车壁上。


    玉润看了眼靠在车壁的人,眼里闪过心疼,她从怀里拿出一小袋梨膏糖,挑出一枚递在人嘴边。


    于溪荷下意识含进嘴里,熟悉味道溢开时她缓缓抬眸,只见玉润重新将梨膏糖收进内袋:“奴婢瞧姑娘爱吃梨膏糖,便买来放在身上。”


    她笑着:“虽然奴婢不知晓近来发生了何事,姑娘又在筹谋着什么,但奴婢还是希望姑娘能开心些,自那晚回来后,姑娘便一直消沉着。”


    她含着梨膏糖,扯动了嘴角:“玉润,日后莫要唤自己奴婢了,自称我便是,你与珠圆的身契应是在孔氏那,到时我去要回来,再一把火烧了。”


    玉润神色一怔,接着眼眸微红:“姑娘……”


    她拍了拍她的肩:“可莫要哭,这可是自由。”


    她既已没有,便该别人多争取些。


    玉润诺诺点头,却又不免担忧:“可是姑娘,大娘子那边岂是这般好说与的,且姑娘还独自去了忠勇伯府……”


    她颔首:“正好,给熹荷下毒一事她也有嫌疑,我现下没有心思与她周旋,她若来寻我,正好一同解决。”


    话音才落,马车缓缓停滞,而马车外也传来林嬷嬷的声音:“三姑娘,大娘子唤你去一趟。”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她下了马车,带着玉润走过长廊,绕过转角,来到大娘子所在的兰花苑,自从于赋永免了她的请安,这院子她已许久不曾驻足。


    林嬷嬷面色肃穆着:“三姑娘快些,大娘子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她眉眼微挑,迈步进了院子,还不曾走到内厅便听见里面传来孔氏的声音:“她要气死我不成?她不知道我与忠勇伯府已断了联系吗?我这生的什么女儿,只知道给我添堵,我不曾点头,她倒先越过我了?”


    林嬷嬷连忙关了院门。


    她与玉润对视一眼,迈入进了内厅,脚步才迈进一茶杯便被摔在她脚下,茶水溅湿鞋面。


    她已经习惯,只俯身:“母亲万福。”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孔氏几步走到她跟前,“你如此做法何曾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于熹荷,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若不是你已定亲,就你这般不听话的模样,到底谁敢娶你?”


    她兀自起身,面上含着笑:“多谢母亲教诲,女儿受教了。”


    这真是如同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孔氏愈加气:“拿家法来!”


    竟是要打她。


    她看着那早早备好戒尺的女使面上的笑收了收:“母亲为何要打我?”


    “为何?”跟前人声量极大,“你忤逆我在先,你明知晓我与忠勇伯府已断了联系,竟独自前去。”


    她上前一步:“母亲为何觉得女儿会知晓?”


    “不知晓?”跟前的人气得语无伦次,呼吸都急促了瞬,“这府里谁不知晓?就是外院杂扫的小女使都知晓!”


    拿着戒尺的女使已走到跟前,孔氏拿起戒尺,就要重重打下——


    她倏地抬手将戒尺接住,啪的一声手心火辣辣的疼,她皱着眉,声音依然平静:“可我不知晓,母亲,我是自小养在外头的,从未有人与我说过你与忠勇伯府已断联系,便是母亲也不曾说。”


    她握紧戒尺:“母亲可曾想过,就连外院杂扫的小女使都知道,为何我,您的女儿,我却不知晓?”


    她倏地用力,将戒尺从她手夺下:“女儿回来后,母亲可有关心过我?可有来我的院子看看我是否缺吃少衣?可有一次心平气和坐下与我谈过心?”


    她扔了戒尺,重重的一声。


    “母亲不曾,你一次也没有。”


    四周倏地一静,内厅外日头正盛,内厅里却凭空降了温度。


    候在一旁的女使们纷纷垂了头,不敢看也不敢大声呼吸,于是落针可闻。


    “都出去。”


    她倏地出声。


    这并不是她的院子,周围女使也不是她的女使,但许是气氛太过严苛,女使们忙不吝退下,她看了玉润一眼,玉润了然,拖着林嬷嬷一同出了门。


    内厅只剩下她与孔氏。


    孔氏面色极难看:“你当真是长大了,都使唤起我院子里的人来了。”


    她看着自己为了接下戒尺红透的掌心:“没有母亲的孩子,向来是早熟的。”


    意有所指,说她,也在说熹荷。


    孔氏扭过脸,她扶了扶发髻,腰背挺直坐在一旁,她在维持自己的“体面”。


    孔氏最在乎体面。


    她将一开始被摔在地上的茶杯捡起放在一旁,又挑选了干净的茶杯重新倒茶放在人前。


    她道:“母亲可知晓女儿回来后都发生了什么?”


    她捏着已经红肿的掌心坐下:“先是挨了老夫人的打,后在勤毅伯府又为人下药险些失了清白,再然后。”


    她抬眸:“母亲还不知道吧,大姐姐出嫁那日四妹妹将我和大姐姐替换了,我险些就替大姐姐嫁去了齐家。”


    “什么?”端坐着的人神色微变。


    她笑出声:“母亲放心,如今我还站着这里,自是事情已经解决,四妹妹那边我也已然以牙还牙。”


    端坐着人的面色又是一变:“于意柔的事是你的手笔?”


    “对。”她收敛了笑意,声音凉了三分,“是我做的,母亲从不曾护我,出事向来是冷眼旁观,既如此,那我又何必过问你,我自是谁欺负了我,我就还回去。”


    孔氏不可置信:“你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何种模样?”她抬头,眼眸盛着凉意,“我若不如此,那我就会被下药,被替嫁,甚至被。”


    她顿了顿,一锤定音:“下毒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