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替你死时,疼不疼?

作品:《晚春潮

    她顺利留宿,于欣瑶心思单纯,只以为她姊妹情深,不仅命女使准备了好些东西,怕她不自在去清荷苑将玉润唤了过来,一番动作下府里大多知晓了。


    知晓三姑娘今夜要在二姑娘屋里留宿。


    想来消息也传到了于赋永那。


    她一边洗漱,一边与珠圆玉润对视,玉润在来时便通了气,知晓自家姑娘夜里要做什么,她暗暗点头,示意会接应。


    于欣瑶已躺在床上,她拍了拍身侧被褥:“熹荷来。”


    她擦干手上的水,躺在床外侧,帷帐是浅碧色的,透着昏黄灯光,延伸几分静谧。


    于欣瑶双手交叠在身前,她看着上方帷帐,不知怎的心里几分不安:“熹荷你说,我会跟秦郎一直这般好吗?”


    即将成亲的少女心思向来如此,夫君如何,成亲后如何,俩人还会这般好吗?


    她声音平缓:“会的,你们情投意合,再有万难也能抵挡。”


    于欣瑶红了脸,她翻过身,将人看着:“熹荷懂的真多,我虽比你大了一岁,却时常觉着你比我成熟许多,我成亲后想来便是你了,你与赵郎君如何了?”


    提及赵承渊,她眼眸微凝,只说:“想来也快了。”


    “那你喜欢他吗?他那般优秀,你该是喜欢他的。”


    她本想附和一声敷衍过去,却不知怎的那句喜欢的如何也说不出口,她顿了顿,只说:“他家世好,有功名,心思单纯,为人和善,是良配。”


    不曾想躺在身旁的人却不依:“我问的哪是这个,我问的是三妹妹喜不喜欢他。”


    她转身与人对视:“那姐姐知晓什么是喜欢?”


    跟前人应:“该是知晓吧,秦郎生的好学问好,对我也不错,我不见他时想见他,见了他之后又不好意思见他,实在奇怪的紧。”


    她点头:“那就很好了,姐姐喜欢他,还能嫁给他,就非常好了。”


    见人还要再问,她抬手拍在她肩头,一下一下极轻柔:“睡吧姐姐,明日还有成亲的事要忙呢。”


    跟前人只好缓缓闭眼,接着呼吸逐渐绵长。


    守夜女使似有所感,上前剪了灯芯,灯光缓缓泯灭,昏暗袭来,她睁眼未眠,又是一个时辰后,她朝着跟前人挥了挥手,又点了点她肩头,确认人已熟睡过去才缓缓起身。


    一同守夜玉润轻手轻脚走来,声音很轻:“二姑娘的女使已睡下了。”


    她颔首,在玉润的帮助下穿上鞋子套上外衣,同样轻声:“我自己去,你帮我看着,若是人醒便说我去如厕。”


    玉润点头。


    她轻手轻脚出了门,深夜的于府异常安静,她不能被人瞧见,只避开可能遇到人的地方一步一步挪到兰花苑。


    她将松散衣襟穿好,从偏僻处摸进了兰花苑,又经过林嬷嬷摸进了屋内,孔氏床前。


    孔氏正熟睡,她用上力道去拍她的肩,床上的人悠悠转醒,瞧见床前有人时险些喊出声来,她眼疾手快将人的嘴死死捂住:“是我。”


    孔氏默了默,也终于将来人看清,看清后害怕也减淡了些,只将人手挪开:“你又在做什么妖?三更半夜不睡,来我院子做什么?”


    说着就要扬声唤人。


    于溪荷扼住人脖颈:“我既深夜寻你,自是不想让人知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因着被扼住脖颈,声音也被压制着,孔氏只好点了点头,她确认人确实不会出声后才将人松开:“我来此是想与你谈个交易。”


    孔氏摸了摸脖颈,她抬眸看着跟前的人,黑暗中瞧不清晰,心里却缓缓升起异样感觉,总觉着自己这个女儿好似与平日不大一样了。


    她稍稍后撤些距离:“什么交易,有什么事不能白日说。”


    瞧着她这副模样,于溪荷顿了顿,心里的决定不免动摇,此人当真可以信任?她当真会因为熹荷中毒而倒戈向她吗?


    只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凑近,声音很低:“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恐会颠覆你的认知,你需得冷静,莫要惊呼。”


    孔氏仍是一副不耐的模样:“说就说了,还搞这样的阵仗——”


    她眉头一拧,再次扼住人脖颈,将她的声音停在喉头:“孔佩兰,你听清楚了,你女儿,于熹荷,早就死了,被下毒毒死的,如此你可还是这般无所谓的模样?”


    一阵阴风吹过,吹得窗户叮铃作响。


    孔氏不敢相信,声音想挤出来一般:“死,死了?”


    她倏地摇头:“不可能,你分明还活着,怎的就死了,什么毒死,不过无稽之谈!”


    “可我一直都不是熹荷,孔佩兰,我一直一直都不是你的女儿熹荷,我不过是与她生得几分像,又受了她恩惠的普通人。”


    孔氏不信,她一把挪开脖颈的手,不断往后挪,直到脊背抵上冰冷墙壁,冷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不可能。


    她呼吸急促了瞬,神色慌乱一瞬后又尽数消退,她将颤抖的手交叠在身前:“你莫不是又在筹谋什么,要以如此形式恐吓我,我不是信的。”


    于溪荷靠近她,直视她的眼眸,眼眸黑沉如不见底的湖水:“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这个冒牌货在你这个亲生母亲身边这么久你都不曾发现,我告诉你真相,你还不信。”


    她抓起她的手,颤抖立时便传到她手心,她眼眸凉了凉:“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本名于溪荷,溪流的溪,无故遭人刺杀,在驿站为熹荷所救,彼时她已毒入骨髓,活不了多久,便筹谋引我入局,她替我去死,我替她活。”


    她抬眸:“你可知她被下毒了多久?八年,整整八年,倘若你有一次决计关心她一些,管一管她的事,她也不至于连都到你跟前的机会都没有。”


    跟前人浑身都颤了颤。


    她没有停顿:“你可知晓是谁人给她下的毒?”


    她凑近她耳边,声音很轻,说的话却好似千斤重。


    “是你的枕边人,是你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你日日能见到的,于赋永本人。”


    轰——


    天空一阵惊雷,接着突兀下起蓬勃大雨,打在窗沿打在门前,几乎淹没她的声音。


    她松了力道,任由她的手无力一般甩在床上:“我本不想告诉你真相,因为我觉得你不配做熹荷的母亲,只如今我已别无他法,这是我的底牌,我已摊开给你。”


    她顿了顿,缓缓起身,视线不自觉看向窗外,大雨蓬勃,便是在夜里也瞧得清晰。


    “所以,关于于赋永与宁王府,你知晓多少?”


    床上的人没有应声,许久许久,久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逐渐停歇,只剩微弱的淅淅沥沥声音,床上的人才有了声响。


    “她是如何中的毒?”


    于溪荷默了默,再开口时声音微涩:“在江小娘每个季度送去的吃穿用度里,下在茶罐,熹荷喜欢喝茶,日复一日的喝,毒素便逐渐积累,接着身体便不好了,偏偏日常给她看身体的郎中也是于赋永找来,从不会提及中毒之事。


    “如若不是在驿站遇到了一游医,那游医点破她中毒,她或许到死都不知晓。”


    她抬手捂着心口,不知怎的说完这番话胸口一阵阵发闷。


    许是做于熹荷太久,她的不甘也成了她的不甘。


    她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尽数整理:“我答应要给她寻找真相,也要给她找回公道,这于赋永我是一定要对付的。”


    她再次凑近,扼住她脖颈:“所以你知晓的,今日是说也的说,不说也得说。”


    被扼住脖颈的人没有挣扎,她缓缓抬眸,面上泪水纵横,眼眸也通红着,却没有应她。


    “那她替你死时,疼不疼?”


    于溪荷蓦然想起那日,毅然决然将箭羽刺入自己胸膛的场景,她忍了忍,声音冷硬:“快说,于赋永到底与宁王府有什么勾当?”


    跟前人垂了眼眸:“我知晓的不多,于赋永他心思深,极少信任他人,我不过是从细枝末节隐约知晓他与宁王府暗中来往,以及,他们在寻一个人。”


    “谁?”


    “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先太子赵齐民。”


    先太子。


    她倏地松了手,心神一阵震荡。


    他们要找先太子,先帝驾崩时只太后膝下一名皇子,皇子年幼,太后却有德,他便留下诏令令幼子继位,太后辅政。


    这名正言顺,从未有人置喙。


    可若存在先太子,且先太子还活着,那他们筹谋的……


    她呼吸倏地急促,脚无意识退后。


    “你也很惊讶吧?我刚察觉时也惊讶极了,只我终究嫁给了他,与他荣辱与共,他也不是会将所有身家全都拿去赌的人,我便也没有深究,只当不知道。”


    孔氏瘫坐在床上,“我不喜熹荷,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选择将熹荷当做棋子嫁去宁王府,我漠视熹荷,他也知道,所以让耳根子最软,最好操控的江小娘负责熹荷吃穿用度,给她下毒。”


    她越说,声音越哽咽:“他什么都知道,当真是算准了我。”


    于溪荷看着床上的人,猜不透此刻她是悔恨多些还是痛心多些,只熹荷已逝,这些已不重要了。


    她转过身:“熹荷死时,是亲自将箭羽刺入心脏,她结束了自己生命,但我想,那样的疼痛应该比不上被亲父下毒,亲母还是帮凶。”


    她放轻脚步走着,守夜的林嬷嬷睡得并不安稳,应是因着方才的雷雨。


    她放低声音:“你最好哭的小声些,莫要将我暴露,如今我是唯一能为熹荷报仇的人,等同于走在钢丝上,但凡你还想着熹荷是你的亲骨肉,就莫要给我添乱。”


    她轻巧走出门,走进雨幕里,路过孔氏房间的窗户时,隐隐听见里面压抑的哭声,她没有理会,只抬头看了看天,天还黑着,雨丝落在面颊上,沁凉。


    ——


    翌日,下了一整夜雨的清晨一扫前几日的闷热,很是凉爽。


    二姑娘的女使走出门伸了个懒腰:“今日总算是凉快了些。”


    玉润跟在她身后,她手里拿着一木盆,里面乃是一套里衣,女使瞧见禁不住疑惑:“不是昨夜才换了衣服,怎的今晨又换?”


    玉润眼眸微闪,只说:“我昨夜来了月事,衣服脏了。”说着将衣服拢了拢,挡去视线。


    “那玉润姐姐可得注意些,”女使分外认真,“这几日可莫要碰凉水了,不若衣服我给你洗吧?”


    说着就要接过木盆,那方珠圆瞧见连忙凑上来,一把拿过木盆:“我来就好,姐姐是二姑娘院里女使,怎好麻烦姐姐,二姑娘该是快醒了吧?”


    她笑得甜,让人没有戒心,那女使一顿被转移了注意力:“对了,我家姑娘一会就要醒了,还不曾备下洗漱水呢。”


    说着匆匆离去,只还不曾走两步,屋内便传来于欣瑶惊慌的声音。


    “来人,快来人,三妹妹发热了!”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进了屋,于欣瑶正将人抱着,手不断地去贴额头:“去请郎中,快。”


    玉润当即反应过来,连忙出门去请郎中,拿着木盆的珠圆眼眸一转,先将木盆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再去床前,手碰在自家姑娘额头时一片滚烫。


    她惊了惊:“好烫。”


    “也不知怎的就烧成了这副模样,”于欣瑶担忧着,一边指挥女使去拿浸湿的毛巾来,一边给人将衣襟松开些,“烧的这般烫,捂汗怕是不行了,需得散散热。”


    珠圆垂了眼眸,自是知晓为何的,昨夜姑娘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面上虽无神情,却好似有说不出的难过。


    也不知去大娘子屋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看了角落的衣襟一眼,虽然她年纪小,姑娘也极少将事情交代给她,但她却不能掉链子,等会人多眼杂的,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便不好了,得先将这换下的里衣处理了先。


    她俯身:“回二姑娘,我家姑娘烧的这般重,那是不好挪动,奴婢且先回一趟清荷苑,取些姑娘的衣物来。”


    于欣瑶连忙应声:“还是你想的周到,快去吧。”


    她退后,走之前拿过了那木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