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的失踪
作品:《晚春潮》 她重新躺回小榻,拢好锦被,好似冷静了,又好似只是强压着心绪,她抬眸:“玉润,你去请个郎中来,我知晓有些郎中有秘方,用药虽猛,却能让人迅速好全。”
玉润听了面色一白:“姑娘,姑娘不过是风寒,何至于要用猛药?猛药伤身,瞧着好似是好了,实则已伤了内里。”
她没有应声,只静静将人看着,眼里好似没有情绪,却无端让人看出她的执拗。
就像在说,那能如何?如今还能如何?
玉润红了眼眸:“其实不报仇也没什么,世上总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是人力之不可为,姑娘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
珠圆也跟着红了眼睛,她撇着嘴:“是啊姑娘,活着的人总是更重要的,姑娘已伤害自己许多回了,明明过敏才好全。”
她手不自觉拽紧锦被,抓紧又松开,抓紧又松开,最后无力一般瘫倒在小榻旁。
“不行,”她克制着声音,“我阿兄还活着,谢成锦也还活着,包括你们,庒实,你们都活着。”
她已拉了太多人入局,早就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上次庒实的事谢成锦便直接与宁王府的人对上了,焉知是不是暴露了,是不是落了宁王府圈套。
甚至忠勇伯府的孔玉泠,还在等庒实能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玉润忍了忍,忍了又忍,最终抹过眼角泪水,站起身:“我去给姑娘请郎中。”
珠圆眼泪流的更凶,如何也擦不完,只一边抹泪一边给自家姑娘掖着被子,想了想又找来梨膏糖:“这不是玉润买的,是小侯爷之前带来的,姑娘一直不舍得吃完,我便放好了。”
她接过梨膏糖,打开纸袋,里面的梨膏糖已化作一片,早就不成样子。
珠圆瞧见,一下哭的更凶:“怎的化了?我明明有好好放的,怎的就化开了?”
如今天热,便是没有化开,留了些时间的梨膏糖也不能再吃了,她拍了拍人脑袋。
“没事,他还会再送来的。”
——
两日后,雨丝微凉。
而雨幕中,一辆华贵马车缓缓行进着,后边跟着一箱又一箱聘匣,聘匣上流转着鎏金,银饰,光是看上一眼便能瞧出其中华贵。
自然,宁王府下聘自是要华贵的,彼时世子娶亲时聘礼甚至是从皇宫拉出来,满满几箱子都是御赐之物,如今已算低调了。
“阿娘,到了。”
为首骑着马的少年在雨幕中翻身下马,他掸了掸身上汇聚的细密雨珠,掀开马车帷帐,朝着马车里的人伸手。
于是纤纤玉手缓缓伸出,接着是绣着金丝的衣袖,象征着权势的淡黄褙子,最后是好似从不曾为岁月留下痕迹的一张面容。
眉眼如画,嘴角含笑,自有一番气度。
当年宁王妃冠绝汴京城,不仅精通诗词,更是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窥见,竟比当年还有韵味些。
大抵是权势滋养。
她扶着儿子的手下了马车,女使在一旁打着伞,她看向自己儿子沾了雨丝的眉头忍不住蹙眉:“说了让你一同坐马车,你不听,如今淋了雨若是病了该如何?”
少年一改往日的文人装扮,穿了身矜贵襕袍,只神色莫名郁郁,他扯动嘴角:“儿子喜欢骑马。”
于家众人已迎在门前,于赋永带头行礼:“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宁王妃双手交叠在身前,腰背微微挺直,声音仍温和着:“不必多礼,今日我是来下聘的。”
两家早早就结了婚约,也写下婚书,只差下聘。
于赋永迎着笑让出大门:“王妃请。”
宁王妃带着赵承渊走在最前,孔氏病了两日,今日为了迎王妃,撑着上妆遮盖病气,她带着笑陪着王妃:“小郎君真是好,一表人才不算,还这般有才气,实在是我们熹荷高攀。”
王妃也笑着:“可别这么说,你家熹荷才是养得好,是我家那臭小子有福气。”
二人和和美美进了正堂,王妃端坐主位,于赋永孔氏紧随下首,赵承渊站在堂前。
于赋永笑着召来女使:“去跟三姑娘说,可以上来了。”
女使领命退下,走到屏风后,一身华服的姑娘跟前,她就要俯身,姑娘浅浅扶住人手臂,接着双手交叠,缓步走出。
压裙的玉佩微微晃动,又稳稳贴在裙角,鬓间的单枝步摇随着步伐,一步一慌,极雅。
她缓缓抬眸,面上浅浅薄妆,面颊珍珠饰面,嘴角微微扬起,她笑着,缓缓俯身:“王妃万福,父亲母亲万福。”
王妃仔细将人瞧着,越看心里越满意,她招手:“近些。”
于溪荷依言上前,王妃牵过她的手:“长乐说你好极了我还不信,如今瞧着当真是好极了,我膝下没有女儿,瞧着你这般可人,我实在是高兴。”
她再度俯身:“谢王妃夸赞。”
王妃又召来赵承渊:“你也过来。”
赵承渊神色犹豫了瞬,还是走至于于溪荷身旁。
王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朝着孔氏笑道:“你瞧,是不是登对极了?”
孔氏面上已有疲惫,她极力笑着:“是熹荷高攀了。”
“怎会?分明是我家小子有福。”
二人顿时笑作一团,那方聘礼的单子也呈了上来,于赋永接过单子,与孔氏一同查看着,王妃回避视线,只拍着于溪荷的手:“你这般好,我家那小子还识趣呢。”
这话一出,赵承渊面色顿时不好,于溪荷也禁不住回头看了人一眼。
莫不是他当真与家里提了要解除婚约?
瞧见人脸色,她眉眼微挑,再回过头时只当什么也没发觉,只低眉顺眼:“郎君是极好的。”接着装作羞赧一般垂着头。
王妃顿时笑弯了眼:“你喜欢,喜欢就好!”
那方俩人看完了聘礼单子,瞧见王妃笑得如此开怀,顿时陪着一同笑起来,于赋永起身行礼:“王妃不若移步不膳堂?夫人备了佳肴。”
孔氏也跟着站起来:“是了,妾备了饭菜。”
宁王妃牵着于溪荷一同:“今日的菜可是你喜欢的?”
她掩面,极近女儿姿态:“今儿自是紧着王妃您的,只母亲疼我,悄悄塞进了几道我爱吃的,是我馋嘴。”
后方的孔氏听了这话不禁抬了眸。
王妃并无察觉,她特意放低声量:“你喜欢什么,等会指给我看,等你嫁过来,我给你去找厨子。”
一行人行至膳堂,她扶着王妃落座主位,王妃又拉着她坐在一旁,几分纷纷落座,接着菜被端上来,女使候在一旁随侍。
几人吃得其乐融融,时间很快流逝,直到女使撤下残羹。
她接过女使递来的手帕,一边擦拭嘴角,一边似是不经意间提及:“说起来我给爹爹刻玉佩的纸样如何也画不好,实在是忧心地紧。”
饭桌下的脚踢了踢身旁的赵承渊。
赵承渊神色微怔,抬了眸。
王妃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致:“你还会雕刻玉佩?”
她浅笑着:“不过会些皮毛,自己捣鼓了半天也没个章法,纸样如何也画不好。”说着又踢了踢身侧的人。
赵承渊抿着唇,他试探着出声:“不若我帮一帮姑娘瞧一瞧?若能解了姑娘困境,便再好不过。”
这话一出,王妃当即出声:“那敢情好,你们这便去吧,看完纸样你再带着于三姑娘出去逛逛,今日不出门,到成亲前都不能见了,那还得好多天呢。”
实则不过七天,距离成亲只七天,谢成锦仍没消息。
她装作羞赧,没有应声。
王妃发话:“你们快去吧,年纪轻轻的,拘在这算什么。”
于是二人起身行礼,一同走出膳堂。
走出膳堂很远后,溪荷面上刻意装着的神情才缓缓褪去,吃了郎中开的猛药,风寒虽好,身体却虚了不少,方才为着迎合王妃,她已用了不少精力,如今停下大脑一阵眩晕。
她停了脚步,玉润上前将人扶着,并肩走着的人也转过头:“姑娘怎的了?”
她摇头,只俯身行礼:“今日利用郎君是我不对,只我无论如何也要出府一次,还请郎君带我出府。”
她与方才在堂前几乎是两幅模样。
赵承渊看着跟前的人,蓦然想起那日,他们隔着车窗相望,她说他天真,竟觉着父母会如他的愿。
他确实天真了,在家里闹了一通,得来的不过是罚跪祠堂。
他垂了神色:“姑娘,不是在下不想带姑娘出府,只如今我也掣肘着,我随行小厮都换了个遍,都是父王母妃派来监视我的,就这样带姑娘出府,怕是同样掣肘了姑娘。”
她眉头微皱,思量片刻后还是出声:“无事,我可带郎君甩掉随行,只需郎君以郎君名义带我出府。”
这倒让赵承渊疑惑了,若要出府,何时不可?为何一定要以他的名义?
他禁不住问道:“姑娘这,这是为何?姑娘如今模样,想来已决计待嫁,如此家中还会掣肘你不成?”
她禁不住看了眼天色,如今午饭已过,本就只有一下午的时间,若是再蹉跎。
她上前拽紧人衣襟,神色带上祈求:“郎君,算我求你,今日便带我出府吧。”
——
赵承渊终究带着人出了府,他无法拒绝,如何也无法拒绝她那般神色,执拗地,好似天将坍塌一般,只一眼便让他再无章法。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着,来监视的随行跟在马车后,还有两名于府女使,不知是不是于赋永派来。
于溪荷带上了珠圆玉润一同,她抓紧手帕:“一会郎君与我先进成衣铺子,我会选一件衣裳去试衣间,然后绕去后院,郎君便装作要去买些吃食给我惊喜,留一部分候在成衣铺,而跟着你的那几人,你先融入闹市,我会从后方绕出来,与郎君汇合。”
她沉思着,接着看向玉润:“玉润你是我心腹,你便留在成衣铺,顺便将于家和王府的人拖住。”
“而珠圆,”她又看向珠圆,“届时你与我一同进试衣间,入后院后我们兵分两路,你走小道去雇辆马车来。”
她想了想,从内袋拿出一手帕:“你将这手帕系在车前,我瞧见后自会上车。”
二人纷纷应声,她再度沉寂,思索接下来该如何。
她模样太过肃穆,吩咐命令又是这般沉着,看得赵承渊一阵讶然,马车是王府的马车,内里很是精巧,他敲了敲内壁,从中拿出一水壶,又从另一方拿出一茶杯。
他倒了茶水递出。
却被挪开:“不用,多谢。”
他被拒绝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出声:“姑娘你,你……”
开了口却又不知说什么,于是神色一阵懊恼。
于溪荷终于抬眸与人对视,她眼里的情绪极复杂:“我与郎君是截然不同的人,郎君就算违抗了家里,王爷和王妃也是珍爱郎君的,我却不是,我不过是我父亲手里一枚棋子。
“于赋永若想扔了我,随时便能,我不愿任人摆布,于是也要入局,只时至今日,我已拉了太多人下水。”
她顿了顿:“其中便有两人无端没了消息,我很担心。”
赵承渊听得云里雾里,却准确瞧见跟前人在提及“两人”时,眉眼瞬间盛满担忧。
是……伙伴?还是别的?
他拽紧茶杯,指尖不自觉用力。
于溪荷却不愿再说了,她打开车窗往后看了眼,人仍紧紧跟着,于是她重新关上窗。
“今日郎君之恩,往后郎君可向我讨回。”
若彼时两人还能如此平和坐在一同交谈。
她晃了晃头,将无关的思绪甩开,今日出府的目的,就是找到赵承渊找到庒实,再搞清楚这几日发生了何事。
如果寻不到,也该去查探一二,好让她心里有底。
马车缓缓停滞,玉润掀开帷帐看了眼,接着回过头:“姑娘,到街道了,成衣铺就在前面。”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面上已带上笑,柔和的,并无烦忧的。
赵承渊率先下了马车,接着伸手进来,她稍一停顿,接着抬手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