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控的罗盘

作品:《嘿!追上那个冰山!

    沈砚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如同深海探测器缓慢扫过海床,一寸寸描摹过楚汐精心构筑的每一寸防线。那目光穿透力太强,楚汐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开了层层华服的伪装,暴露在某种冰冷而精准的X光线下。她精心维持的、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僵硬,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凝固在冰点。


    那瞬间的失态,在楚汐过往无往不利的狩猎史中堪称耻辱。她几乎是本能地调动起全身的社交细胞,强迫那僵硬重新化为流动的风情。她微微侧过头,一缕微卷的发丝恰到好处地滑落颊边,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狼狈,只余下更深的、仿佛带着水光的笑意看向老者。


    “周老您太会开玩笑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清亮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轻易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艺术是感性的表达,建筑是理性的凝固,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的,才是真正的大师。沈总监的滨水博物馆,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她再次将球抛回给沈砚,同时用余光紧紧锁住沈砚的反应。


    沈砚的目光终于从楚汐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周老身上。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周老过誉。平衡是建筑师永恒的课题。”她并未接楚汐的话茬,也没有再看楚汐一眼,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凝视从未发生。


    周老显然对沈砚的谦逊颇为受用,又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几个国际前沿的跨界艺术项目。楚汐挂着完美的微笑,适时点头附和,心思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荡开无法平息的涟漪。沈砚的平静,沈砚的忽略,沈砚那深海般的眼神……一切都脱离了楚汐熟悉的剧本。她像是一个被突然剥夺了台词的演员,站在聚光灯下,第一次感到了无所适从的茫然和……一丝被看穿的恐慌。


    一种强烈的不甘和更甚的征服欲猛地攫住了她。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必须重新掌控节奏。


    “说到跨界灵感,”楚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忽视的活力,打断了周老关于某个光影装置的论述。她从精巧的手包里取出一张设计感十足的名片,指尖捏着,以一种优雅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姿态,递向沈砚。“沈总监,我对建筑与空间美学一直很有兴趣,尤其欣赏您作品中那种独特的‘寂静感’。过几天我画廊有个小型装置艺术展,主题是‘解构与重生’,或许能找到些有趣的共鸣点?希望您能拨冗莅临,给些专业的意见?”她的笑容明媚,眼神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挑战意味。


    沈砚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那张递过来的名片上。深蓝色的卡纸,边缘烫着极细的金线,上面只有简洁的“楚汐”二字和一串私人号码。她的视线在名片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缓缓抬起,重新对上楚汐的眼睛。


    这一次,楚汐做好了准备。她调动起全身的演技,将眼底所有的试探、不安、征服欲都深深掩藏,只留下纯粹的、带着期待和一点点仰慕(至少看起来如此)的笑意。来吧,冰山,看看这次你怎么接招。是拒绝?是敷衍?还是……


    沈砚伸出了手。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没有涂任何颜色,透着一种健康的淡粉色。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指尖轻轻捏住了名片的一角。


    楚汐的心跳,在她指尖触碰到名片的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种荒谬的、类似触电般的微麻感从指尖窜上。


    沈砚并未立刻收回手,也没有道谢。她捏着那张名片,深海般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楚汐,那目光似乎比刚才在周老旁边时更深邃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在无声地衡量着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和她递出这张名片背后的所有意图。


    时间仿佛被拉长。周围的喧嚣——水晶杯的碰撞声、人群的谈笑声、悠扬的背景音乐——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楚汐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所有的社交辞令、精心准备的说辞,都在沈砚这无声的凝视下蒸发殆尽。她只能维持着递出名片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就在楚汐快要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准备强笑着再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时,沈砚终于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近乎优雅地收回了手。那张深蓝色的名片被她捏在指尖。她没有看,也没有收进西装口袋,只是随意地、用两根手指夹着它,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便签纸。


    然后,她微微侧身,朝向周老,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周老,关于您刚才提到的‘城市记忆’项目,我有些初步的想法,或许可以再占用您一点时间详谈?”


    她的姿态、她的语气,都在清晰地传达一个信息:与楚汐的对话,结束了。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周老欣然应允。沈砚对周老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自然地转身,朝着宴会厅另一侧相对安静的休息区走去。从头到尾,沈砚没有再看楚汐一眼,也没有对那张名片做任何表态。


    她就像拂去一粒尘埃般,轻易地、彻底地,将楚汐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楚汐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名片被抽离时那微凉的触感。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然后一点一点,如同碎裂的冰面般剥落。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带着探究、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楚汐清晰地感觉到脸颊在发烫,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巨大难堪和愤怒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楚汐,社交场上无往不利的女王,竟然被当众如此彻底地、轻描淡写地无视了!像一件被随手丢弃的垃圾!


    她猛地收回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来压制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怒火和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慌乱。她看着沈砚和周老走远的背影,那挺直清冷的背影在璀璨灯火下显得如此遥远,如此不可触及。


    林薇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点担忧和没压下去的兴奋:“汐姐……你还好吧?这冰山……也太硬核了吧?当众甩脸子啊这是!”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汐的脸色。


    楚汐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她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拳头,拿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香槟,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暂时浇熄了心头的火焰,却留下更深的、冰冷的空洞感。


    “甩脸子?”楚汐的声音带着一丝被香槟气泡刺激后的沙哑,她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那也得她有脸可甩才行。”她盯着沈砚消失的方向,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笑意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执拗的火焰在燃烧。“欲擒故纵玩到这种地步?呵……”


    她不信。她绝不相信沈砚真的无动于衷。那眼神,那该死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绝不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该有的!沈砚一定是在伪装,在用更高明的手段反制她!


    “等着瞧。”楚汐将空杯重重放回侍者的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挺直脊背,重新扬起下巴,像一株被狂风骤雨击打后依旧倔强挺立的红玫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艳丽和决心。“一个月,还剩二十七天。这场游戏,她玩不起也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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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楚汐的攻势更加密集,却也带上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躁。


    昂贵的、带着异域风情的兰花代替了玫瑰,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静界”的前台。手写的情书变成了更加私密、带着点文艺腔调的短诗,用词不再华丽空洞,反而透出一种刻意营造的、仿佛触及灵魂的脆弱感。她甚至“偶遇”了沈砚常去的那家会员制书店,隔着高高的书架,用低柔的嗓音念了一段博尔赫斯关于迷宫的诗句。


    沈砚的反应,依旧如同程序设定般精准而冰冷。花被处理,信被粉碎,在书店的“偶遇”,她只是抬起眼,隔着书架的缝隙看了楚汐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询问时间的陌生人,随即拿着选好的书径直走向收银台,留下楚汐一个人站在书架之间,像个突兀的闯入者。


    每一次石沉大海般的回应,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楚汐日益紧绷的神经上。那份被当众无视的难堪和愤怒,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在沈砚持续的冷漠中发酵成了某种偏执。她开始失眠,眼底的青黑即使用最昂贵的遮瑕也难以完全掩盖。林薇她们小心翼翼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安慰,更是让她烦躁不堪。


    她像一头被困在透明玻璃牢笼里的困兽,看得见目标,却无论如何冲撞,都无法触及那层冰冷的屏障。沈砚的存在本身,就成了对她“不败女王”神话最彻底的嘲讽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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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的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楚汐独自坐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冷掉的黑咖啡。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却显得异常冰冷。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她发送给沈砚的最后一条信息上。那是一张精心拍摄的、带着忧郁氛围的侧影照片,配文是:“城市在下雨,而我的心里,早已一片汪洋。”——这是她今天下午的“杰作”,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摇摇欲坠的脆弱。


    没有回复。如同石沉大海。


    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烦躁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输了?不,不可能!她怎么会输给一座冰山?可这种无力的、被彻底掌控节奏的感觉……


    就在这自我厌弃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时,被她扣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嗡——嗡——


    沉闷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楚汐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会是谁?推销?骚扰?


    她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一个荒谬的、微弱的念头如同萤火般在心底闪过——不可能吧?


    她用力甩开那个念头,带着一丝自嘲和残余的烦躁,划开了接听键,声音刻意压得冷淡:“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就在楚汐以为是什么恶作剧,准备挂断时,一个清冷、低沉,质感如同玉石相击的熟悉声音,清晰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楚汐?”


    是沈砚!


    楚汐的呼吸瞬间屏住。她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褪去,留下一种冰冷的眩晕感。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窗外的城市灯火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是我,沈砚。”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今晚九点,‘旧时光’咖啡馆,靠窗第三个位置。”


    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解释。只有清晰的时间、地点、指令。干脆利落得如同下达工作命令。


    楚汐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沈砚的冷淡拒绝,沈砚的愤怒指责,甚至沈砚的某种回应……但她从未想过,会是沈砚主动打来电话,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直接下达“命令”!


    “你……”楚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去?”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楚汐甚至能想象出沈砚此刻微微蹙起眉头的冷静模样。


    “你一直在找我,不是吗?”沈砚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平静之下,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瞬间击穿了楚汐所有的伪装和质问。


    “九点。‘旧时光’。过时不候。”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决绝。


    楚汐握着手机,僵在原地。窗外的天空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云层,紧接着,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如同她胸腔里骤然失控的心跳。


    沈砚主动找她。用命令的口吻。而且……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找她?


    那句“你一直在找我,不是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楚汐心底那扇被她尘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