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时光的拾荒者

作品:《嘿!追上那个冰山!

    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将城市璀璨的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斑,像极了楚汐此刻混乱不堪的心境。


    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冰冷的机身却依旧残留着沈砚最后那句“过时不候”的余温,像烙印般烫着她的掌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眩晕感。震惊、愤怒、被看穿的羞耻、还有那该死的、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的好奇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在她体内激烈地冲撞、撕扯。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全局的猎手,步步为营,精心设计着每一个陷阱。可沈砚一个电话,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命令的口吻,就将她所有的布局彻底打乱,将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般拽到了这间名为“旧时光”的咖啡馆门口。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徒劳地扫开一片又一片的水帘。楚汐死死盯着车窗外那扇透着暖黄灯光的木门。门上挂着一个老旧的铜铃,被雨水冲刷得锃亮。“旧时光”三个字刻在深棕色的木牌上,字体古朴,在这暴雨倾盆的夜晚,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宁静与……诡异。


    九点整。沈砚说,过时不候。


    楚汐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的腥气灌入肺腑,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推开车门,冰冷的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瞬间将她包围。昂贵的丝绒长裙下摆立刻被溅起的雨水打湿,深色的水渍晕染开来,带来刺骨的凉意。她顾不上了,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冲上台阶,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叮铃——”


    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隔绝了门外的狂风骤雨。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烘焙咖啡豆和淡淡书卷气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咖啡馆里灯光昏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在角落,低声交谈。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时间在这里似乎也慢了下来。


    楚汐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第三个位置。


    沈砚就坐在那里。


    她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带着距离感的深色西装,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外面随意搭着一件深灰色的开司米开衫。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削弱了平日那份迫人的冷冽,却丝毫未减那份沉静的气场。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街景,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异常柔和。桌上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旁边是一个……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


    楚汐的心跳再次失序。她踩着湿漉漉的高跟鞋,一步步走向那张桌子。高跟鞋敲击木质地板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引来几道好奇的视线。沈砚似乎没有察觉,依旧看着窗外。


    直到楚汐在她对面站定,带着一身未干的雨水气息和无法掩饰的、复杂的情绪。


    沈砚这才缓缓转过头。


    她的目光落在楚汐身上,带着雨水的狼狈,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颊边,精心描画的眼妆被雨水晕开了一点,透出一种脆弱的艳丽。沈砚的眼神平静依旧,但楚汐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片深潭般的平静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一丝了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快得让她抓不住。


    “坐。”沈砚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玉石相击般的清冷质感,在温暖的咖啡馆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没有寒暄,没有解释为何选在这里,更没有询问楚汐为何冒雨前来。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楚汐拉开椅子坐下,冰冷的藤椅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试图找回一点被暴雨和沈砚电话打散的骄傲与掌控感。她扯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眼下的狼狈和内心的翻涌中显得有些僵硬:“沈总监真是好兴致,大雨天约在这种地方喝咖啡?”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调侃和漫不经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突兀的牛皮纸文件袋。


    沈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楚汐脸上,那眼神不再有宴会厅里的穿透性审视,却带着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仿佛在透过此刻狼狈的她,看着某个遥远时空里的影子。


    “楚汐,”沈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咖啡馆的背景音乐,“你一直在找我,用那些花,那些信,那些歌。现在,我在这里。”她顿了顿,深海般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你找到我了。然后呢?”


    然后呢?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楚汐的心上。她所有精心设计的套路、所有撩拨的手段、所有试图引起沈砚兴趣的“浪漫”,在沈砚这近乎直白的、带着洞察一切的平静反问下,瞬间变得无比可笑和苍白。


    楚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然后碎裂。一股强烈的羞愤和无处发泄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烧得她脸颊发烫。她猛地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理智。


    “然后?”楚汐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了一丝,而后又平静下来,“沈总监希望有什么‘然后’?像其他人一样,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然后成为你众多追求者名单上又一个被无情划掉的名字?还是说,沈总监终于觉得我这只嗡嗡叫的苍蝇烦人了,想亲自来打发掉?”


    她的语气依旧轻佻,甚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然而在沈砚眼里,她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她要用攻击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慌。她等着沈砚的愤怒,等着她的冷漠,甚至等着她拂袖而去——那至少证明她楚汐还能影响到这座冰山!


    然而,沈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角,看着她强装镇定的脆弱,看着她竖起的所有尖刺。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更深沉、更难以理解的……包容?一种带着巨大耐心的、近乎悲悯的包容?


    这种包容,比任何冷漠和嘲讽都更让楚汐感到窒息和恐慌。


    “楚汐,”沈砚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其低沉的温柔,“你弄丢了很多东西。”


    楚汐猛地怔住。所有的愤怒和尖锐的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弄丢东西?什么意思?


    沈砚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放在桌面上的那个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上。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袋子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一直在丢东西。”沈砚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叙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发卡,钢笔,橡皮擦……还有,”她的目光再次抬起,深深地看进楚汐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那条你蹲在花坛边找了很久、哭红了眼睛的星星手链。”


    轰——


    楚汐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星星手链!初中!花坛!哭泣!


    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早已模糊褪色的画面,被沈砚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猝不及防地、无比清晰地撕扯出来!那条她攒了很久零花钱买的、镶嵌着蓝色小星星的银色手链,在体育课后不翼而飞,她找遍了操场和教室,最后蹲在花坛边哭得像个傻子……


    那是她少女时代最珍视的东西之一!沈砚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她哭了都知道?!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楚汐。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褪去,留下刺骨的冰冷。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沈砚,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的恐惧。


    “我……”楚汐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你怎么……”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


    沈砚没有解释。她只是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解开了牛皮纸文件袋上缠绕的白色棉线。


    楚汐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黏在那个文件袋上。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混合着巨大的好奇,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沈砚从文件袋里,拿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文件。


    那是一个……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甚至有些廉价的硬纸板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边缘因为年深日久而有些磨损起毛。


    沈砚将这个朴实无华的盒子轻轻推到楚汐面前的桌面上。


    “打开它。”沈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汐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她看着那个盒子,如同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眼前这个仿佛能洞悉她一切秘密的沈砚。但另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触碰到了那个纸盒粗糙的表面。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猛地掀开了盒盖。


    没有金光闪闪,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


    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是几样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琐碎的旧物,被小心地排列着。


    最上面,是一个粉红色的、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塑料发卡。颜色有些褪了,兔子的一只耳朵似乎还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裂痕。楚汐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她小学四年级时最喜欢的发卡!在操场上疯跑时弄丢了,她为此沮丧了好几天!


    发卡下面,是一支深蓝色的钢笔。笔帽上印着一个模糊的、早已停产的动漫人物标志。楚汐的心跳几乎停止——这是她初中时攒了整整三个月零花钱才买到的限量版动漫联名钢笔!在图书馆自习时神秘消失,她怀疑是同桌偷了,还和对方大吵一架!


    钢笔旁边,是一块小小的、边缘不规则的白色橡皮擦。只剩下半块,断口处还残留着被粗暴撕扯的痕迹。楚汐的呼吸瞬间屏住——这……这是她高中时日记本上被撕掉的那一页背面粘着的橡皮擦!那页日记写满了她对隔壁班篮球队长青涩又隐秘的暗恋心事!因为被母亲无意翻看,她羞愤欲绝地撕掉了那页日记,连同粘在上面的半块橡皮一起扔了……


    而在这些物品的最下面,安静地躺着的,正是一条细细的银色手链。链子上串着几颗小小的、暗淡的蓝色星星。正是她初中时丢失的那条!是她蹲在花坛边哭红了眼睛也没找到的那条!


    楚汐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她死死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每一个物品都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她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那些被遗忘的、属于少女楚汐的懊恼、沮丧、羞愤和隐秘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她精心构筑的、属于“女王楚汐”的堡垒。


    她颤抖着手,指尖冰凉,想去碰触那条星星手链,却又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她抬起头,看向沈砚,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混乱、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质问:“这……这些……怎么会在你这里?!你……你偷的?!”


    沈砚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海般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映出楚汐此刻崩溃的倒影。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楚汐心上:


    “不是偷。”


    “是捡。”


    “我捡了十年。”


    “楚汐,你弄丢的东西,我一直替你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