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遗书
作品:《今天还没造反吗》 批复准许离京的折子和洛芾一起到了城门。
洛芾握缰的手毫无勒马之意,留给城门守将的只有一骑烟尘。
这是她第一次亲历至亲的离世。
白幡入眼时,洛芾仍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一场大梦。
分明入京前她路过沅阳看望阿翁时,阿翁已经可以拄着拐逛上半个院子,乜南星也说阿翁的身子已经见好了。
才不过月余,怎么好生生的一个人就此只能阴阳两隔了呢?
洛芾浑浑噩噩地迈入停棺的殡堂,目光触及堂中那具棺椁,心中竟是死寂一般的毫无波澜。
茫然地站在棺前,空洞的眼睛扫过舅舅一家和同样孝服加身的父亲,最终又重新落回棺木上。
她木然跨过烧纸钱的火盆,绕过摆放牌位和香炉的供桌,直直走到棺椁旁。
陆凌面色平静,嘴角还隐隐含笑,只像是正在做什么美梦。
洛芾颤抖的手缓缓深入棺内,轻轻覆上陆凌的手背。
在已经可以穿夏衣的时节里,洛芾被冰得打了个寒颤。
小时候阿翁会把她抱在膝上,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习字。这样的耐心只此一份,连表兄都未曾拥有过。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阿翁的手比冬日的手炉还温热,身上是经年累月染上的墨香。
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洛芾突然倾身,半个身子都要埋进棺内。
“阿旻!”
乜南星箭步上前将她拉回怀里,轻声安抚道:“先去给太傅上一柱香,好不好?”
被束住的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洛芾并未如他预想中的激烈挣扎,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无声地流泪。
“阿翁一定是生我的气了……都不愿再抱抱我。”
身侧,洛珩伸出一半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才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背,叹道:“去给你阿翁磕个头罢。告诉阿翁,你回来送他了。”
洛芾抬袖擦干眼泪,自供桌上取了香,跪在棺前磕了三个头。
陆府的下人捧来孝衣,洛芾自行带上齐衰冠,目光扫过托盘,忽道:“怎么只有一套?”
下人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看向陆知澄夫妇。
陆知澄微怔,“还有谁穿?”
倒是洛珩一下就猜到她是要乜南星也一起戴孝。
“你们还未正式成亲,于礼不合。”
洛芾侧首看向乜南星,只执拗道:“阿翁看到了会高兴的。”
“大王,陆先生。”乜南星上前一步,先后对二人深揖,神情恳切:“晚辈也想为太傅尽一份孝心,请陆先生准许。”
陆知澄与夫人对视一眼,道:“父亲一直挂念你们的婚事,在老人家心里,乜世侄已是孙婿。”
下人忙另取了丧服来。乜南星穿戴整齐,与洛芾一起跪到陆逸身侧。
自从回到沅阳后,陆家一直广结善缘。如今停棺已过半月,每日仍有人入府吊唁。
洛珩只在洛芾回来那日露了面,当夜又匆匆回了洛城,只叮嘱洛芾大殓后快些回家——这儿办着丧事,家里却还有喜事急着办。
洛芾被人抽走了精魄一般,接连几天都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的跟在表兄身侧还礼,也无心去管究竟来的是谁。
直到一声“燕侯”入耳。
洛芾起身的动作已经有些踉跄,太久未曾休息让视线也变得模糊,她眯起眼,尽量聚焦到面前之人的脸上。
还真的是燕嘉祎。
他奉皇命而来,代皇帝吊唁老师,也为陆凌带来朝廷为他拟定的谥号:“文正”。
陆家人谢了恩,燕嘉祎又特意到了洛芾面前,道:“晋王未能亲来,特意托我向世子道一声‘节哀’。”
洛芾神色木然,声音嘶哑地回了句:“多谢晋王殿下”。
燕嘉祎颔首回礼,目光却落在了一身孝衣的乜南星身上。
带着孙辈的齐衰冠,又贴着洛芾站,除了夫婿,没有别的身份可以解释了。
在京中时就觉得这二人关系不一般,当时还只道他至多是洛芾的情人——贵女们成婚前,花前月下有那么几个情人,在京中并不少见。
燕嘉祎不由暗叹皇帝还真是老谋深算,真叫他猜中了——陆太傅也算没白死。
停棺已足二十日,按礼制,三日后该出殡。
天子已经派了人来吊唁,谥号也已经定下,接下来就该到落钉礼。
敲钉的斧子刚拿到陆知澄手中,殡堂外忽涌来乌泱泱一片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远道而来。
陆知澄放下手中的斧子,快步迎了上去。
众人躬身长揖,齐声唤道:“先生”。
是陆知澄的学生们。
洛芾和陆逸一同站在陆知澄身后,向众人回了礼,而后侧身让出大门,由陆知澄引着他们依次去上香。
众人挨个打眼前走过时,洛芾才看清他们的脸。
不少都是刚在京城见过不久的熟面孔。
她能见到京官的机会不多,除了监试科举和查窃题案,就只有几次大大小小的宴会。能在这些场合出现的,品阶绝不会太低。
虽素知舅舅的门生中有不少人经科举入仕,可本朝进士举人大多都只能做个地方官,少有的留在京城也不过如邱北玄一般做个国子监博士,教权贵子弟读读书,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能身居高位。
正思负着,忽闻一人上香后从怀中拿出一本泛黄书卷,对陆知澄道:“程尚书公务缠身,实在难以脱身亲来吊唁。知道太傅喜欢前朝宰元青的字,特托某带来这本宰元青手抄的经书,望能奉于陆公坟前,聊表哀思。”
洛芾耳尖一动。
姓程的尚书,就只有刑部尚书程致远了。
难怪窃题案中他会为几人行便利,补全了他们编造的漏洞百出的证词,原来他的和善是看在舅舅的面子。
陆知澄接过经书,再次还了礼。
等这批人都上了香陆续离开,陆知澄再次拿起了斧子准备钉棺。
洛芾忽道:“舅舅,带一件我母亲的旧物在阿翁身边吧。”
蒋嫱也随声附和:“父亲最疼爱小姑,是该带上一件。”
陆知澄想了想,颔首道:“阿沅的旧物都在她房中,叫你舅母陪你去罢。”
洛芾其实还没来过母亲出嫁前的闺房。
这方小院与玗璠阁无甚两样,只是玗璠阁中常年花团锦簇的花圃变作了青翠的竹林。
蒋嫱走在洛芾身前,推开了尘封的房门。
室内显然很久没人来过,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踩上去就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这院子一直空着,平日里也无人来,疏于打扫了。”
乜南星虽也一同跟来,却在门槛外止步,只伸长了手臂将手帕塞到洛芾手中,叫她捂着些口鼻,免得吸进太多灰尘,又勾出她的肺疾。
洛芾环顾四周。
衣裳首饰自然是不合适的,可目光所及之处也没见到旁的。
“舅母,家中可有母亲幼时心爱之物还留着?”
蒋嫱想了想,摇头道:“咱们家是你阿翁致仕后才搬回沅阳的,那时你母亲已经大了,幼时的物件儿约莫都没带回来。”
见洛芾眉头微皱,乜南星小声建议道:“既是承继念想之物,书画之类的就很好。”
前两日整理陆凌遗物,书房里收着不少稚子练笔的大字,洛芾来看了才发现是自己小时写的,为此又是一场恸哭。
蒋嫱也道:“是了,我记得父亲和小姑合画过几幅画,应当还收在房里。”
她快步走到博古架旁,那儿放着几个卷好的画轴。
洛芾的视线却落到了博古架旁的架格上,格子上头有个精巧的檀木箱子。
注意到她的视线,蒋嫱主动抱起箱子放到洛芾面前的桌子上,“这里头都是你母亲从前写的家书,从前怕你阿翁见了要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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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舍不得随便处置了,你舅舅就让我都收到这儿来了。”
她打开箱子,“也算你母亲的遗物,你若是想要,便拿去吧。”
阿翁已经不在了,母亲的旧物再留在陆家就不再合适。洛芾合上箱盖,对舅母道:“这次走,我想把母亲都东西都带回洛家去,舅母命人领着墨儿和涟漪收拾收拾罢。”
女儿要取走自己阿娘的东西合情合理,蒋嫱没多想就一口应下。
再转身,抖开一卷山水画。
云雾缭绕的群山之间红日将升。
父女间信手涂鸦所作,既没有落款,也没有提字。
“这画从前在你阿翁房里挂着。”蒋嫱看着手中的画卷道:“是他们一同作的最后一副画了,也是和家书一起收到这儿来的。”
洛芾接过画看了一会儿,低声道:“日出新生,倒是个好意头。”
捧了画回到殡堂,竟是又来了吊唁的宾客。洛芾站在抄手游廊下等了一会儿,待人散了才捧化步入堂中。
陆知澄垂眼看向洛芾手中的画卷,眼底倏然闪过一抹慌乱。
洛芾未曾注意,半探身将画卷放在陆凌右臂边,抬手覆在他交握的双手上,轻声道:“阿翁,您见了母亲替我告诉她,请她在天上看着,看着阿旻手刃仇人。”
她伏在棺边,久久不肯起身。
身后的陆知澄这次没有上前劝慰她,而是叫来陆逸,附耳说了些什么。
陆逸虽面露疑色,迟疑片刻后还是悄声退出了殡堂,行色匆匆的朝后院赶去。
乜南星将一切尽收眼底。
那画背后或许有着一桩不能为洛芾所知的秘密,牵涉的也许是洛芾的母亲。
乜南星当然知道洛芾天生的体弱是为了什么,也明白她对找到真相的执着。
换做是旁的事他或许不会有毫厘的探究之心,但眼下看来这秘密八成和洛芾母亲有关,且刻意隐瞒她的,是她最敬佩和信任的舅舅。
再瞧着陆逸的步履匆匆,乜南星脚下已经蠢蠢欲动。
屋内洛芾刚刚从棺木旁退开,陆知澄执斧持钉行落钉礼,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乜南星退到无人处,足间一点跃至房顶,沿着陆逸离开的方向疾追而去。
陆逸先去找了母亲,蒋嫱正吩咐着嬷嬷小心些搬动陆知渝房里的东西。
他将母亲拉到一边,同样小声地说了什么。蒋嫱先是皱眉,而后惊诧道:“方才已经被阿旻取走了。”
蹲在树杈上的乜南星只听清蒋嫱最后这句话。
他比陆逸先掉头,身形一动,飞檐走壁着去找涟漪——洛芾吩咐她先将那箱家书送回房里。
入殓在即,洛芾很快也要赶回洛城,涟漪正指挥着院子里的人为她收拾行李。
乜南星从天而降,吓得一院子的人定在原地。他跨步到涟漪面前,劈头盖脸地问盒子在哪。
涟漪下意识地指向房内:“在世子房里……”
准备回房歇息一会儿的洛芾一进门,见到的就是隔着架格僵持的乜南星和陆逸。
乜南星的右手背在身后,整个人紧绷着,显而易见的是防御的姿态。洛芾的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表兄怎么也在?”
他要找的东西已经被乜南星握在手里,父亲交代的事显然是做不成了,陆逸向身后的房门退了几步,看向洛芾的眼神复杂难言,担忧中又掺杂着深深地不舍与愧疚。
犹豫再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陆逸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只艰难地挤出来句:“阿旻,父亲在你身上……是花了一番苦心的。”
洛芾一脑门的莫名其妙,“表兄怎么突然说这个?”
她转头看向只从架格间隙中露出半张脸、神色凝重的乜南星,“你们俩怎么了这是?”
乜南星看起来比陆逸还紧绷,缓缓伸出背后的手,将一封被火燎了一角的泛黄纸张递到洛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