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催命符

作品:《疯了吧!你管这叫纨绔世子?

    燕云关的夜,第一次如此安静。


    巡逻兵士甲胄的摩擦声,在空旷的营地里显得格外刺耳。


    柴房内,烛火跳动。


    刀叔独眼中最后的情绪,是混杂着恐惧的崇拜。


    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份血写的供词。


    “小侯爷,都撬出来了。”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活口是苍狼可汗拓跋宏的亲侄子,拓跋烈。”


    “与他们接头的是东海扶桑国的阴阳师。”


    “那些阴阳师有秘法,能催动金石,将兵器铸造速度凭空提升数倍!”


    苏文没有去看供词。


    他正用银刀割开铁牛肩头的腐肉,黑血混着药渣流出。


    铁牛肌肉虬结,冷汗浸透草垫,却咬烂了嘴唇也未吭一声。


    “数倍的速度……”


    苏文手腕稳定,声音听不出情绪。


    “意味着我们喘息的时间,也被缩短了数倍。”


    他将一整瓶金疮药倒在伤口上,用干净麻布迅速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刀叔。


    “他背后的人,比我们更急。”


    刀叔心脏猛地一跳,瞬间领悟了这句话的寒意。


    小侯爷留活口,从不是为了公堂对质。


    那只是演给暗处眼睛看的戏。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小的边将张猛。


    翌日,天光大亮。


    中军大校场,数万将士,黑甲如林,刀枪如山。


    侯君集立于三丈高台,身披玄铁山文甲,阳光照在上边,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的声音不借助任何工具,便如雷霆滚过整个校场。


    “昨夜,宵小勾结外寇,倒卖军械,意图动摇我北境根基!”


    “幸得宣慰副使苏文,以身为饵,智破奸党!”


    “此等功绩,当赏!”


    侯君集的声音一顿,鹰隼般的目光穿过数万人的头顶,精准地盯在台下的苏文身上。


    瞬间,所有视线都聚焦于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敬畏、好奇、惊疑、嫉妒……无数情绪交织成网,将苏文笼罩。


    王冲和铁牛挺直了胸膛,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们的侯爷,做到了!


    在这尸山血海的燕云关,用文人的手段,赢得了军人的荣耀!


    “本将,特此奏请天子!”


    侯君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擢升苏文为燕云关督粮官,正七品!”


    “总领全军粮草、军械、马料等一切后勤事宜!”


    “即刻上任!”


    “轰!”


    人群炸开了锅。


    王冲和铁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督粮官?


    总领后勤?


    在这只认军功和兵权的燕云关,一个管仓库的文职,和拔了牙的老虎有什么区别?


    这是赏赐?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你苏文再有能耐,也只能在我侯君集划定的圈子里,当一个管账先生!


    “小侯爷!不能接!”


    王冲双目赤红,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这是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苏文充耳不闻。


    他整理了一下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锦袍,缓步出列。


    他走到高台之下,对着那个山岳般的男人,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大将军抬爱。”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应有的感激。


    “晚辈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份真挚,那份感恩戴德,天衣无缝。


    王冲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督粮官的官署,在军营最偏僻的西北角。


    这里与其说是官署,不如说是一处废弃仓库,空气里全是木料腐朽和纸张霉烂的味道。


    “他妈的!”


    王冲一脚踹飞门口的朽烂门板,木屑四溅。


    “这是人待的地方吗?小侯爷,他侯君集就是存心羞辱我们!”


    “羞辱?”


    苏文用手指拂去桌案上的积尘,露出开裂的木纹。


    “他若真想羞辱我,就该让我继续当那个伙夫。”


    他没理会暴怒的王冲,径直走向里间堆积如山的账房。


    “王冲。”


    “是!”


    “守住门口,在我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违令者斩。”


    “铁牛。”


    “在!”


    “把所有关于‘粮草’和‘军械’的账册,搬到这张桌子上,按年份序列摆好。”


    命令清晰,不带一丝情绪。


    王冲和铁牛愣了一下,随即领命行动。


    苏文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封皮破损的账册,吹开灰尘。


    他没有看里面的细目,而是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上面的总数和日期。


    然后是第二本,第三本。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那双桃花眼此刻清明得可怕,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每一个数字背后的血和铁。


    王冲和铁牛站在一旁,看着他近乎癫狂的专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不懂算账。


    但他们看得懂苏文脸上的神情。


    那不是一个被流放者的自暴自弃。


    那是猎人发现猎物踪迹后,全力追捕的兴奋。


    时间在纸张的翻动声中流逝。


    烛火被点亮,又燃尽了数根。


    苏文停了下来,拿起算盘,手指快地出现了残影。


    噼里啪啦的算珠撞击声,是这死寂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突然,他停下了。


    他死死盯着账册上的一个日期,又看了看另一本的出库记录。


    “不对……”


    他喃喃自语。


    “王冲。”


    “小侯爷?”


    “神都上一批粮草补给,是什么时候到的?”


    “三个月前?不对,好像是四个多月前了,张猛那狗东西还克扣了三成,被兄弟们骂了很久。”


    苏文的目光骤然变冷。


    他翻开另一本入库总账。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神都户部补给,景泰七年四月初三入库。


    距今,三十七天。


    可这一个月以来的所有分营账目上,都没有这批粮草的入库记录。


    一片空白。


    “官道急报,从神都到燕云关,七日必达。”


    苏文的声音很轻。


    “一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不叫耽搁。”


    “叫断供。”


    王冲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苏文不再说话,他拿起了笔,在一张全新的宣纸上飞快地书写、计算。


    他将账面上所有的存粮,减去五年来的贪墨空耗,刨去战马的嚼用,再减去……那批根本不存在的补给。


    当最后一笔落下。


    “啪嗒。”


    狼毫笔从指尖滑落,掉在桌案上。


    一滴浓墨晕染开来,像一朵绝望的黑花。


    他的身体,僵住了。


    “小侯爷?”


    靠在墙角打盹的王冲被惊醒。


    “算完了?那狗娘养的到底贪了多少?”


    苏文没有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扇满是蛛网的木窗前。


    他推开窗,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窗外,是连绵的营帐,是数万枕戈待待旦的北境雄师。


    火把如龙,一切都显得那么强大,不可战胜。


    “王冲。”


    苏文的声音很飘,仿佛从这暗夜中渗透而来。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脚下这座号称固若金汤的燕云关……”


    “其实,是一座建在沙滩上的楼阁。”


    “风一吹,就会塌。”


    王冲的困意瞬间被驱散。


    他猛地站直,骇然地看着苏文的背影。


    “小侯爷,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文缓缓转过身。


    烛火已灭,只有窗外微弱的星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桃花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算完了。”


    他走回桌前,拿起那张写满计算结果的宣纸。


    “燕云关,满编三十万大军,所有的存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王冲一个喘息的时间。


    然后,他用宣布死刑的语气,平静地吐出了最终的答案。


    “只够我们……再吃十五天。”


    “轰!”


    王冲脑中惊雷炸响,他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墙上。


    “十五天?不可能!朝廷的补给呢!户部的粮草呢!”


    “没有了。”


    苏文将那张纸,一点一点,揉成一团。


    “侯君集封锁了关内所有通往神都的渠道,将这个消息,死死地压在了燕云关。”


    他抬起头,幽深的眼睛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高台之上,那个威严如神魔的身影。


    他笑了。


    那笑容里,是无尽的冰冷与彻悟。


    “所以,他不是在羞辱我。”


    “他是在……逼我也是在救我。”


    他摊开手,将那团废纸扔在地上。


    “一旦开战,十五日后,全军断粮。饥饿的士兵会变成失去理智的野兽,燕云关会从内部开始崩溃,不攻自破。”


    苏文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他或许要的,是一个让他能够名正言顺的兵败,又能够保全自己和我们的借口。”


    “逼我亲手,为这三十万大军,找出这封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