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宁愿你将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作冷血的懦夫！”


    “也绝不想你，走在爷爷前面！！！！”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音波震得林间的落叶簌簌作响。


    吼完，姜太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


    他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姜明羽，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地撑住了旁边一块冰冷的巨石。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惨白。


    那宽厚如山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萧索，无比……脆弱。


    “因为……”


    姜太渊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暴虐和威严。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能将人灵魂都冻僵的疲惫。


    “因为你爹妈，就是这么死的。”


    轰！


    姜明羽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道看不见的九天神雷，从天灵盖，一直劈到了脚后跟。


    整个人，都麻了。


    爹……


    娘……


    这两个词，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模糊。


    他从小，就没有见过他们。


    爷爷也从来，不曾提起过。


    他只知道，他们是武者，是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是英雄。


    这是爷爷告诉他的，唯一的信息。


    “我爹他……”


    姜明羽的嘴唇在颤抖，他想问，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扼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跟你，一模一样。”


    姜太渊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那片被搅得一塌糊涂的水潭，缓缓地，讲述着那段被尘封了十几年的，血淋淋的往事。


    “一样的天赋异禀。”


    “一样的……天真。”


    “他总觉得，只要自己够强，只要自己对别人好，别人就也会对他好。”


    “所以，他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他最信任的……战友。”


    “那也是一次兽潮。”


    姜太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在姜明羽的心上慢慢地割。


    “比龙城那次，要大得多，惨烈得多。”


    “他们的小队，被兽群包围了，陷入了绝境。”


    姜太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他撑着石头的手，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虬龙。


    “然后，他的战友们，需要有人，去当诱饵。”


    “需要有人，去拖住那头五阶的异兽！给他们……争取撤退的时间。”


    “你爹，他想都没想，就站了出去。”


    “你娘，也跟着他，站了出去。”


    “他们说，掩护队友，是他们的责任。”


    “呵呵……”


    姜太渊发出一声干涩的，比哭还难听的笑。


    那笑声里，是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责任？”


    “他们用命，换来了那些人的活路。”


    “可那些人，是怎么回报他们的？”


    “他们跑了。”


    “头也不回地，跑了。”


    “连一句求援，都没有发出去。”


    “他们把你爹娘，当成了两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弃子。”


    “他们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你爹娘，被那头兽王，活活撕碎！”


    姜明羽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仿佛能看到，那血腥的，绝望的画面。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在兽群的包围中，浴血奋战，可他们用生命保护的“战友”，却在他们身后，越跑越远……


    “不……”


    “不会的……”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爷爷，你骗我……”


    “骗你？”


    姜太渊猛地转过身来。


    姜明羽看见了。


    他看见，自己那个顶天立地，那个徒手撼武皇，那个在他心中如同神明一般的爷爷。


    眼眶，红了。


    有滚烫的，晶莹的液体，顺着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决堤而下。


    这是姜明羽记事以来，第一次。


    第一次，看见自己爷爷的……眼泪。


    “老夫这辈子，没求过人。”


    姜太渊一步一步，走到姜明羽面前，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老夫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哭。”


    “可一想到，你可能会跟你爹一样，死在那些所谓的‘同学’、‘战友’手上，老夫的心……”


    他伸出颤抖的手，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咚！咚！咚！


    “疼啊！”


    “明羽，你知不知道！”


    “你爹娘走了以后，爷爷我，连他们的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一块布料，一根头发，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那压抑了十几年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在自己唯一的孙子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爷爷……”


    姜明羽的心，在那一刻，碎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扶住自己爷爷那颤抖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比他还厉害。


    “爷爷，我……”


    “你听着！”


    姜太渊猛地抓住他的双肩，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老夫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姜家，就只剩下我们爷孙两个了！”


    “你就是爷爷的命！”


    “是爷爷活下去的，唯一的念想！”


    “你要是，万一，也因为救别人，死了……”


    姜太渊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血。


    “你让爷爷……还怎么活下去啊？！”


    “你告诉爷爷！”


    “爷爷还怎么活？！”


    姜明羽彻底愣住了。


    他再也绷不住，保住了姜太渊。


    他抱着自己爷爷的身体，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姜太渊的衣衫。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那看似冷血残酷的教诲背后，是这样一段，血淋淋的，连提起来都会痛彻心扉的过往。


    原来，爷爷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是源于一份，已经失去了所有，只剩下彼此的……恐惧。


    “爷爷……”


    “对不起……”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间，只剩下爷孙二人，那压抑的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