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壮见他还要逞强，眉头一拧，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那枯柴般的手臂，冷声道：“让你歇着你就老实歇着！哪来这么多废话？”


    沈才一直有些怕这位不苟言笑的堂弟，被凶了一句，立刻噤声，垂下头，像个无声的影子，默默跟在大伙儿身后挪动着虚浮的脚步。


    赵春花打回了满满一水囊的水，和沈老太一起忙碌起来。


    她顺手在河边摘了一把还算鲜嫩的野菜，细细切碎了，撒了点珍贵的盐巴，丢进瓦罐里，和精米一起熬煮。


    没过多久，浓郁的米香混合着野菜的清香便从瓦罐里飘散出来。


    这股久违的、充满希望的味道立刻勾住了所有人的心神，连闲聊都停了，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那咕嘟冒泡的瓦罐上。


    洁白的米粒在浓稠的米汤里翻滚，熬出了一层诱人的米油。


    沈老太拿出包袱里小心包裹的陶碗，给每人都盛了满满一碗。


    不是清汤寡水的稀粥，而是扎扎实实、几乎看不到水的稠粥。


    这是他们一天里唯一的一顿饭，必须得顶饿。


    沈才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粥碗，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响亮的“咕咚”声。


    原来……他们每天吃的都是这样的好东西？


    “我……我也可以吃吗？”他声音发颤，带着卑微的希冀，“我以后一定……一定多干活！什么活儿都能干！”


    沈老太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涩。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对爹娘！


    她亲手端了一碗递过去：“快吃吧，孩子。”


    “谢谢奶！”沈才几乎是抢过碗，缩到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他先凑近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带着米油香的热气，脸上露出近乎虔诚的满足。


    然后才用小勺舀起一点点粥，送到嘴边，细细地、珍惜地抿着，每喝一口，都要眯起眼睛回味好久，仿佛在品尝这世间最难得的珍馐佳肴。


    沈大田也捧着自己的碗，贪婪地吸溜着粘稠的粥。


    他眼尖的发现，这粥里的米粒比自家之前吃的糙米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想，宋星绝对是个金疙瘩！只要把她攥在手心，何愁没钱？


    他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正捧着碗喝粥的宋星，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一行人各自蹲坐在不同的角落，默默吃着这顿饱饭。


    宋星小口喝着野菜粥，小脸皱成一团，心里哀嚎，说好的人间美食无数呢？山珍海味呢？天天吃这个，神仙也要崩溃啊！太白爷爷又骗人！回去一定拔光他的胡子！


    不行！宋星握紧了小拳头。


    想吃好的，必须主动出击！指望这群凡人，怕是只能顿顿啃草根了！


    她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是荒凉。


    灾荒年景，别说美食，树皮都差点被啃光……美食不会凭空掉下来啊！


    吃饱喝足，略作休息，队伍再次起程。


    沈老爷子心中不安，担心那些流民会追来，决定连夜赶路，先离开浔阳城地界再说。


    一行人踩着月色，拖着疲惫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终于在破晓时分，走出了浔阳城地界，踏入了南城地界。


    路上，仍有不少灾民络绎不绝地往浔阳城的方向涌去。


    看到他们这支逆流而行的队伍，不少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一个大胆的中年汉子凑过来问道：“老爷子，你们也是逃荒的吧？咋往回走呢？那边灾情更重，活路难寻啊！不如跟我们一道去浔阳城吧？听说那边没遭灾，去了总有办法混口饭吃！”


    宋星闻言，小耳朵也竖了起来。


    对啊，听起来浔阳城那么好，还有城门，肯定比村子繁华！


    好吃的肯定也多！为啥不去呢？


    沈老爷子看着汉子眼中对未来残存的希望之光，心中叹息。


    若此时告诉他浔阳城门紧闭数月之久，他们已被困守城外多时，无异于当头一棒。他含糊地摆摆手：“听着是个好地方，可我这把老骨头实在走不动了，就想回家，落叶归根。”


    “唉，那您老多保重！”汉子不再多劝，摇摇头继续前行。


    等那人走远了，宋星才忍不住问：“爷爷，我们为什么不去浔阳城？”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傻孩子，不是我们不想去，是去不得。那浔阳城的城门紧闭，官府不许灾民进城。”


    “为什么？”宋星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灾民也是人呀？难道只许牲畜进出，不许人进出吗？”


    “噗——”旁边的沈铁柱直接笑喷了，“宋星妹妹，你这想法……嗯，很特别！”他朝宋星竖了个大拇指。


    沈老爷子无奈地摇摇头：“谁知道官老爷们怎么想的。行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出了浔阳地界，那些流民多半追不过来了。”他看向队伍里几个明显体力透支摇摇欲坠的身影，尤其是沈才，补充道，“一会儿再煮点粥，吃饱了好好休息一下。”


    这些孩子，尤其是那两个弱得跟纸片似的，再不好好休养，真怕他们倒在路上。


    “哎，爹，那我再去打点水。”赵春花应着，把怀里睡着的沈秀轻轻放到板车上，捶了捶酸痛的腰背，拿起水囊。


    水？河道？


    宋星脑子里瞬间蹦出瑶池里那些肥美锦鲤的身影！


    口水差点流出来！早知道会被踹下凡，就该多吃几条再走！


    “干娘！干娘！我跟你一块儿去！”宋星像只小雀儿似的蹦跳过来，一把抱住赵春花的胳膊。


    赵春花被她逗笑了，捏捏她的小脸：“河道远着呢，路也不好走，你在这儿歇着不好吗？”


    “不嘛不嘛，我就要去！我帮干娘拎水囊！”宋星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赵春花拗不过这小团子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好吧好吧，不过说好了，离水边远点儿！水鬼最爱抓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了！”


    “知道啦！快走快走！”宋星迫不及待地拉着赵春花就要走。


    抓鱼去咯！


    沈铁柱一看宋星要去，立刻也蹦起来：“宋星妹妹等等我！我也去！”


    缩在角落里的沈才，想起他爹沈大田偷偷交代的话，跟紧点那小丫头片子，看看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好东西！最好能套套近乎。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眼前发黑，剧烈地喘息起来，本就惨白的脸更是一丝血色也无：“我……我也……”


    沈铁柱回头一看他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吓得差点跳起来：“沈才你有病啊？就你这风一吹就倒的样儿，还想跟着去打水？你是想半道上把自己累死，好讹上我们是吧？滚滚滚，回去老实待着！别添乱！”


    他语气又急又冲，满满都是嫌弃和不耐烦。


    沈才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终还是在沈铁柱毫不掩饰的厌烦目光中，颓然地缩了回去，像片枯叶般蜷在板车旁。


    宋星回头瞄了一眼沈才那灰败的脸色和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小眉头皱了皱。这人……恐怕真熬不了多久了。算了，眼下还是抓鱼要紧！她拉着赵春花的手，催促道：“干娘快走呀！”


    沈铁柱赶紧跟上，嘴里还在嘟囔：“真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