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传·阴谋
作品:《饲狼胭脂劫,NPC拯救黑月光》 被带回宁府已经接近两月,角落里的少年身上的冻疮和鞭伤早已结痂掉落,留下淡粉色的伤疤。他惯常待在宁府后院小轩外背风的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宁菘蓝裹着鹅黄色斗篷,由松香陪着沿回廊走来。她脚步轻巧,停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琥珀色的眸子安静的看向少年。彼时已是冬末,风吹过水面带来一丝初春的凉意。
“这里风大,”宁菘蓝的声音不高,带着孩童独有的稚气,“你不冷吗?”
少年抬起眼皮,乌黑的眸子像望不到底的深渊,掠过她,没有情绪,又落回远处水面微澜。
宁菘蓝早已习惯了这份沉默,她向前走了两步,在小轩的栏杆旁坐下,松香安静的站在她身后。她看着水面,小手放在膝上,声音温和的试探:“总叫你‘喂’不好,你有名字吗?”她问得很自然,就像在问今日松香新得的簪花。
名字?
“阿朗卡”这个名字在少年舌尖无声滚动,这是在他第一次独自攀上孤崖狩猎时狼王给他取的,但这个名字在这里毫无意义。他薄唇抿紧,下颌的线条显得冷硬,将头偏向一边,避开她的目光。
宁菘蓝等了一会,见他无意回答,轻轻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一般带着无奈。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他低垂的头上,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像松香一样,大家都有自己的名字,好称呼。”她顿了顿,小脸带着认真的思索,“‘信’字怎么样?爹爹常说,做生意要讲‘信用’,做人也要守诺言。娘亲也说过人无信而不立。”
她看着少年低垂的眼睫,眼神清澈认真:“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做个守信的人,你觉得‘信’好吗?”
少年依旧低着头,但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这个陌生的音节连同它被赋予的沉重意义,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不理解,但女孩的声音温和,没有嘲弄,只有他不懂的期许。
宁菘蓝见他虽无反应,但也没像最初那样浑身绷紧显露出抗拒,便接着想。她不能给他冠“宁”姓,显得像施舍;更不能沾“姜”姓,那是天家忌讳。她想起来娘亲打理生意时提过江南富庶,江是大姓。
“那就姓‘江’吧,‘江信’,像江水一样长长久久、信义立身。这个名字,你愿意用吗?”
“江…信…”两个极其生涩的音节,艰难的从少年唇间挤出,声音低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不是认同,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无可奈何的接受。他始终没有抬头。
宁菘蓝因为他终于出声回应,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点点头:“嗯,江信。以后便叫你江信了。”
她没有再多言,也没有试图靠近,只是安静的在小轩里坐了一会儿,看着水面被风吹皱的光影,然后才带着松香,步履轻巧的离开了。
江信……现在他是江信了。
他依旧蜷在角落,阳光在他身上投下斑驳。他无意识的用指尖在地面上划动,带着烦躁的、无意义的划痕。一遍又一遍,那个名字,像无形的藤蔓缠绕上来。
暮春时节,窗外桃花初绽,暖意融融。宁菘蓝刚过完六岁生辰,坐在母亲下首的绣墩上,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姿态比之前更加沉静。待母亲放下手中的账簿,她才放下茶盏:“娘亲,书院那边说,后日开学了。”
沈望舒用温热的巾帕擦了擦手,看向女儿,眼中带着慈爱:“嗯,娘亲都备好了。蓝儿第一次去学堂,心里可有准备?”
宁菘蓝微微摇头,小脸认真:“有娘亲安排,女儿不慌,只是……”
她略做停顿,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然后才温言道:“女儿想让江信随同去书院,就以书童身份,在学堂角落旁听就好。”
沈舒望眉梢微挑,有些意外:“噢?为何?书院规矩多,江信性子孤僻,怕难适应。”
“女儿观察他有些日子了。”宁菘蓝不急不缓的说,小手交叠放在膝上,“他不爱说话,但心思很细,学东西很快。张嬷嬷教他扫洒递物,他看一遍就做得比旁人还利落。前几日女儿在廊下念《千字文》,瞧见他靠在柱子边,嘴唇轻轻动着,像是在学女儿的口型。”
她顿了顿,眼神恳切:“女儿想,他不是笨,只是从前不懂这些。去学堂听听也许能开窍。学些规矩道理,对他日后在府里也好。”
沈望舒静静听着,看着女儿沉静的小脸,这份远超年龄的观察力和思虑,让她既欣慰又有些心疼。她沉吟片刻,想到江信在府中确实安分 ,甚至有种异乎寻常的“规矩”,学习能力也确如女儿所说。
“蓝儿想得周到。”沈望舒终于颔首。
“好,就依你。不过,”她神色转为严肃,“务必严加看管,万不可冲撞夫子或者同窗。若有半点不妥,立刻带他回来。”
宁菘蓝起身,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女儿明白,谨记娘亲教诲。”
待到紫藤花开满花架的日子,清晖书院里已是一片新绿与书声。
午休时刻,孩童们欢笑着涌向庭院。顾及着江信,宁菘蓝并没有加入她们。她穿着素净的浅碧色襦裙,带着松香,走到一株盛开的紫藤花架下,寻了张石凳坐下,准备用些带来的小食。江信穿着宁府统一的书童服,垂手侍立在她身后几步远的花架阴影处。他站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低垂着眼睑,隔绝了所有的喧嚣。唯有偶尔那沉寂的目光极快的掠过前方宁菘蓝沉静的侧影,又迅速收回,仿佛那是唯一能确定方向的锚点。
“这位便是宁家妹妹吧?”一个爽朗明快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宁菘蓝抬头,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穿着宝蓝色云纹锦袍,眉目俊朗,笑容明亮,步履轻快的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来人几步走到花架下,对着宁菘蓝大大方方的拱手:“在下萧云朗,早就听说宁家妹妹才貌双全,今日总算得见。”
宁菘蓝放下手中糕点,从容起身,回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动作流畅,见他眼神坦荡干净,声音温婉道:“萧公子。”
“哎呀,妹妹别这么客气,叫我云朗就好!”萧云朗摆摆手,很自然的就在宁菘蓝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好奇的扫过阴影中沉默的江信,“这位是……”
“他叫江信,是我的书童。”宁菘蓝有些奇怪,早就听爹娘说过,当今丞相姓萧,仅有独子名唤萧云朗,可他明明是丞相之子,为什么会跟自己这个商贾之女亲近。
萧云朗的目光在江信身上停留了一瞬,江信依旧垂着眼,纹丝不动,如果忽略他下意识攥紧的手,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萧云朗只觉得这个书童安静得过分,气质也冷硬得有些特别,天性豁达,并未多想,更无轻视,还朝江信的方向友善的点了点头:“江兄。”
江信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萧云朗也不在意,立刻又转向宁菘蓝,兴致勃勃的分享:“宁妹妹,告诉你件有趣的事!我家刚得了只西域来的蝈蝈儿,通体碧绿,翅膀上还带着金线,叫起来声音可洪亮了,都管它叫‘碧玉金声’!改日我带来给你瞧瞧?”
宁菘蓝被他的描述勾起了一丝孩童的好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西域的蝈蝈儿?倒真是少见。那就等着看萧公子的‘碧玉金声’了。”
“一言为定!”萧云朗高兴的应下,又说了几句学堂里的新鲜事,直到他的小厮提醒时辰,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宁妹妹,江兄,我先过去了,改日再会!”
宁菘蓝看着萧云朗活泼的背景,唇角的笑意淡了淡,心下琢磨萧云朗今日主动亲近的缘由。江信依旧沉默的立在阴影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掠过水面的一阵风。只是在萧云朗提到“碧玉金声”时,他那低垂的眼睫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阳光透过紫藤花叶,在宁菘蓝安静的侧脸和江信脚边冰冷的地面上,洒下稀碎的光斑。书院中第一日,就在这初识的平和与各自迥异的静默中过去。
夕阳的金辉染红了屋檐,萧云朗步履轻快的穿过回廊,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兴奋,他今日在书院遇见的那位宁家妹妹,虽年纪尚小,却早已显露不同于一般闺秀的沉静。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让他记忆深刻。还有那个叫江信的书童,那异样的沉默与冰冷,也让他勾起了一丝模糊的好奇。
他径直走向父亲惯常处理庶务的书房,雕花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阅纸张的沙沙声。萧云朗清了清嗓子,推门而入。
“父亲,我回来了。”
“朗儿回来了,今日第一次去书院,可还适应?”书案后,萧执衡并未抬头,正凝神看着一份卷宗。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蓄着短须,一身深青色的常服衬得气质儒雅沉静,唯有那双微微上挑、略显狭长的眼目,在不经意扫视时透出一丝锐利与深沉。
“挺好的。”萧云朗快步走到书案前,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同窗们大多比较拘谨,但也算有趣。对了,父亲,今日我见到了宁府那位小姐,宁菘蓝。”
“宁府?”萧执衡放下手中的卷宗,端起一旁的茶盏,动作轻缓的撇了撇浮沫,“可是城南那位商贾府上的千金?”言语中多是轻视。
“正是。”萧云朗点头,兴致勃勃的描述,“宁家妹妹瞧着也就五六岁光景,但举止大方,一点也不怯场。说话温温柔柔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娘亲收藏的那对琥珀!”
他觉得这个比喻才配得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又道:“孩儿跟她约好了改日带‘碧玉金声’给她看。”
“嗯,商贾之家,教养倒是不错。”萧执衡呷了一口茶,淡淡的点评了一句。他将茶盏放回案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对了,她还带了个书童,叫江信。”萧云朗想起那个沉默的身影,语气带了点困惑。“那书童……怪得很,瞧着跟孩儿差不多年岁,瘦得厉害,一直站在花架下的阴影里,一句话也不说,连眼珠子都很少动。孩儿跟他打招呼,他跟没听见似的。不过……”
“不过什么?”萧执衡的目光微微凝住,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光滑的桌面。
“不过,当孩儿提起那只‘碧玉金声’时,他好像极轻微的动了一下眼皮。”萧云朗努力回想那几乎难以捕捉的瞬间,“就那么一下,快得很,孩儿差点以为是眼花了。父亲,您说奇怪不奇怪,那么沉默的一个人,对蝈蝈儿感兴趣?”
“对蝈蝈儿感兴趣?”萧执衡重复了一遍,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一个瘦骨嶙峋、沉默寡言、对虫鸣鸟叫有反应的少年书童?看着还跟朗儿差不多年岁。这描述让他心里某个角落悄然绷紧了一根弦。他面上不动声色道,“许是少年心性,好奇罢了。宁府既然让他做宁小姐的书童,想来自有道理。朗儿,宁家毕竟是商贾,你与之交往,须知分寸,莫要过于热络,失了身份。”
“是,父亲,孩儿记住了。”萧云朗觉得父亲对商贾的轻视太过古板,但还是习惯性的应下。他更想分享的是今日书院里的其他趣事,“父亲,还有啊,今日先生讲……”
萧执衡耐心听着儿子讲诉学堂琐事,脸上带着微笑,不时点头。然而,当萧云朗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复述同窗趣闻时,他的目光却越过儿子的肩头,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眼底深处,那抹锐利的光芒再次浮现。
宁府……宁家小姐……那个叫“江信”的古怪书童。后者,一个突兀的、格格不入的存在。
“朗儿。”萧执衡温和的打断了儿子的话,“今日也累了,早些去用晚膳歇息吧。明日还要去书院。”
“是,父亲。”萧云朗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书房门轻轻合上,室内恢复了宁静。萧执衡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他提起笔,在摊开的空白信笺上写下:
【速查宁府其女身边书童来历、形貌、近况,勿惊动。】
墨迹未干,他轻轻吹了吹,将信笺折好。他没有唤人,而是起身,走到书架旁一个不起眼的青瓷花瓶前,看似随意的转动了一下瓶身,书架便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幽暗的通道。他步入黑暗,身影很快消失,书架在他身后无声的合拢,书房里只剩下袅袅的茶香和窗外最后一丝残阳的余晖。
几乎在同时,书房侧面的珠帘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玉镯的手轻轻拨开。丞相夫人崔令韫无声地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书房,目光精准的落在那道刚刚合拢的书架缝隙上,唇角勾起一丝了然而冰冷的弧度。她走到书案旁,指尖拂过萧执衡刚刚用过的笔,又轻轻按了按那尚有温度的紫檀桌面,眼神幽深,如同淬了寒冰的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