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传·告白

作品:《饲狼胭脂劫,NPC拯救黑月光

    紫宸殿深处的暖阁,皇后姜元璎身着常服,指尖正捻着一枚剔透的玉棋,目光落在棋盘上,神色淡漠。一名心腹女官无声而入,将一封密信恭敬呈上。


    姜元璎眼波未动,只轻轻抬了抬手指。女官立即小心地开启信封,取出里面素白的纸笺,垂首奉上。


    纸笺上的字迹沉稳冷硬,正是萧执衡亲笔:


    【臣执衡密启皇后殿下:经查,宁府独女宁菘蓝身畔书童江信,年约九岁,形貌特异,尤其瞳色幽深近墨。此人来历,已溯至去岁寒冬。宁府主母沈望舒携女游玩,遇一伙猎人兜售狼孩,称于葬狼岗附近捕获。此童形容污秽、野性难驯,唯宁菘蓝见之喜之,由其母买下,遂带入府中充作书童。据猎户供述,捕获之地确在葬狼岗,与当年弃置之所吻合。此童年齿、异状,皆与当年那孽畜吻合。】


    “葬狼岗……”


    姜元璎捻着棋子的手骤然收紧,指尖微微泛白。棋盘上精心布置的格局在她眼中瞬间模糊,只剩下那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雍容表象下的死穴。


    她以为早已被野狼啃食殆尽的孽种,竟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还堂而皇之的活在京都,活在一个商贾之女的庇护中!一股混杂着愤怒、厌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瞬间席卷全身。她精心维持的、冰冷完美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深处翻涌着滔天的戾气。


    当年,她派人将那襁褓丢入葬狼岗,就是要他尸骨无存,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从未想过,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竟然还能在群狼环伺之地活下来!还好生生的活到现在!如今,这个带着野兽气息的、活生生的证据,就像一颗隐藏的毒瘤,随时可能毁掉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威胁到她儿子的储位。


    “好一个‘自生自灭’。”姜元璎的声音极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一种刻骨的阴冷和对当年没有彻底解决这个后患的怒气。她手中的棋子倏然落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打乱了原本的棋局。


    “没想到,野狼没啃干净,倒让几个下贱的猎人捡了漏,还卖进了宁府。”她声音低沉喃喃道。


    自生自灭的后果,就是留下了如此大的祸患!这远超出了她的掌控,是绝不能容忍的意外。


    “传本宫口谕:此事需尽快了结,务必干净利落,任何可能沾染‘狼腥味’的东西都要彻底清除。”她的语气恢复了平静,顿了顿,补充道,“宁府即是源头,便一并处理,不可让人察出异样。”


    “是,娘娘。”女官心头凛然,深知此话蕴含的意味。她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暖阁内重归寂静,唯有那枚打乱棋局的棋子微微晃动。姜元璎的目光落在窗外,雍容的面容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森冷。葬狼岗那个侥幸活下来的狼崽子,以及庇护他、可能窥探到他来历的宁府,都必须成为这桩陈年旧案最后的祭品。杜绝一切可能,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火星,也要用滔天洪水彻底浇灭。


    丞相府幽深的密室内,萧执衡看完了皇后传回的口谕,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他将纸笺就着烛火点燃,提笔在一张新的素笺上写下寥寥数语:


    【宁府可动,祸源在彼,一并根除。借力行事,不可留痕。】


    日子悄然流淌,宁菘蓝依旧每日带着江信去学堂,江信总是沉默的跟随。她温声细语的与他说话,分享书中的趣事或是新的糕点。


    江信沉默的承受这一切。宁菘蓝的靠近、她递来的点心、她关切的话语……落在旁人眼中是主仆情深,而在他这里却总被那个悄然滋生的声音扭曲。


    当他接过她递来的还带着她指尖余温的糕点时,那声音会低语:【看,高高在上的施舍。】


    当她温声询问他是否疲惫时,那声音会讥讽:【虚伪的怜悯,她活在阳光下,怎会懂得你在黑暗中承受了什么?她的关心,不过是对自己良心的慰藉,是对你痛苦的无知嘲笑。】


    当她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专注的看着他,带着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欣赏时,那声音会变得格外刺耳:【她在看什么?看一件有趣的玩物?看她父亲罪恶的衍生品?】


    宁菘蓝的善意,在江信被反复蹂躏的感知里渐渐扭曲成无尽的嘲弄和恶意。


    在宁菘蓝再一次将一块桂花糕递给他,期待的看着他时,江信垂下眼睫,依旧动作顺从的接了过来。他感觉不到糕点的香甜,只觉得那温软的触感像某种灼热的烙铁,提醒着他与眼前这个干净明亮的世界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默默吃着,乌黑的瞳孔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以及冰层下汹涌的、被引导向她的混扎着恨意的污浊。


    宁菘蓝并未察觉,她只是越来越频繁的被江信那双眼睛吸引。那浓重的黑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和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探索。有时在书房里,她会停下笔,托着腮,目光落在他那双沉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眸上。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像一种想要拨开那重重迷雾,看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的渴望。她甚至觉得,若能一直看着这双眼睛,心里便会奇异的安静下来。


    一种懵懂而强烈的情愫,在少女心中悄然滋生。


    终于,在一个霞光铺满庭院的傍晚,宁菘蓝站在花架下,看着安静侍立在一旁的江信。他比初来时高了些,身形依旧单薄。侧脸的线条在霞光中显得格外清晰,那双乌黑的眼眸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冲破了少女一贯的矜持。


    “阿信。”她声音温柔却坚定,清晰的传入江信耳中,“我想嫁给你。”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江信猛地抬起头,那双沉淀着无尽黑暗的眼睛,清晰的映入了宁菘蓝的身影。他站在绚烂的霞光里,眼神清澈而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那一刹那,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炸开!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堤坝,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那颗被恨意和屈辱冰封的心脏,竟然不受控制地疯狂搏动起来。一种近乎眩晕的激动席卷了他,快得让他措手不及,也陌生得让他恐惧。


    然而,这个汹涌的心动仅仅持续了一刻,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骤然爆发出最尖锐的死命:【嫁给你?听听!多么荒谬!多么高高在上!她是在可怜你这条被踩在泥里的野狗吗?还是觉得嫁给你这个她父亲肆意玩弄的玩物,是一种有趣的消遣?她在践踏你最后一点尊严!她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她和她的父亲对你拥有绝对的掌控权!这比直接的侮辱更恶毒!】


    这个声音生怕江信有一丝动容一般,但江信并没有觉察到。他刚刚燃起的一丝星火瞬间被滔天的恨意和极致的屈辱淹没,心动的余温还未散尽,就被更刺骨的冰冷取代。他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看着宁菘蓝的眼神从惊愕、茫然,化为了刺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他紧抿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


    宁菘蓝被他眼中骤然迸发的情绪惊得后退了一小步,心口莫名的揪紧,清明了一瞬。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鼓起勇气向他表白,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蓝儿!你胡说什么!”一声呵斥从回廊处传来。宁观璧和沈望舒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显然听到了女儿惊世骇俗的话语。宁观璧脸上惯有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冒犯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沈望舒亦是面色凝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爹,娘……”宁菘蓝转头,脸色苍白而委屈,却依旧固执,“女儿没有胡说,女儿……”


    “住口!”宁观璧厉声打断,几步上前,他的目光钉在江信身上,那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占有、厌恶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狂暴。他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低沉得可怕,“蓝儿年少无知,定是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下贱东西蛊惑了,来人!”


    他朝着门外厉声道:“把这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附主子的东西给我带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让他靠近小姐半步!”


    立刻有仆从应声而入,不由分说地架起江信。


    宁菘蓝被母亲紧紧护在身后,看着江信被粗暴的拖走。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乌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她心口。她想要挣扎,想要辩解:“娘!爹!不是的!是女儿,跟阿信没有关系!他……”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你是我宁府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将来要匹配的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而不是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低贱的书童!此事休得再提!”


    宁菘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望舒拉住手制止了。她转向宁观璧,语气带着安抚:“夫君息怒,蓝儿只是一时糊涂。”


    宁观璧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阴冷的目光扫过江信被拖走的方向,又落在女儿苍白惊慌的小脸上,最终一切话语都化为一声压抑的冷哼,拂袖而去。


    庭院里只剩下沈望舒和宁菘蓝。宁菘蓝看着父母截然反对、不容置喙的态度,再想起江信那仿佛淬了冰的眼眸,所有的勇气和期待瞬间化为泡影。巨大的委屈和失望涌上心头,她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猛然挣开母亲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沈望舒看着女儿跑远的背影,疲惫的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而被拖走的江信,在黑暗的柴房里背靠着墙壁,眼眸里是彻底沉沦的恨意。宁菘蓝的那句“嫁给你”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在他扭曲的认知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坐实了那声音灌输给他的所有恶意,她的“善意”,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更残忍的侮辱和嘲弄。


    宁菘蓝哭过、闹过,甚至绝食抗议。但在父亲铁青的脸色和母亲沉重忧虑的眼神下,一切反抗都显得徒劳。沈望舒心疼女儿,却也深知此事触碰了夫君的底线,更关乎宁府声誉和女儿的未来。她只能温言劝导,试图将女儿的注意力从那个沉默阴郁的少年身上引开。


    见不到江信的日子,宁菘蓝的心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她数次试图靠近柴房,却被看守的仆役拦下,她甚至连他的一片衣角都见不到了。萧云朗依旧时常来探望她,每次都兴勃勃的想找江信出来玩,却总被告知“江信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或是“被老爷派了远差”等借口堵回。萧云朗虽觉蹊跷,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宁菘蓝又什么也不肯说,他只能尽力的逗她开心,给她带些新奇玩意儿解闷。


    失落和无处排遣的思念迫使宁菘蓝将精力转向了别处。她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除了必要的课业,她开始更频繁的跟在母亲身边。沈望舒对这个聪慧的女儿寄予厚望,也乐见其成,便带着她看账本,听管事汇报、处理一些不算复杂的商铺往来。宁菘蓝心思细腻,又继承了母亲骨子里的果决和洞察力。虽年纪尚幼,却已能在母亲的指点下看出账目中的些许端倪,提出颇有见地的疑问,让沈望舒暗自欣慰。


    寒暑几易。


    宁菘蓝在母亲悉心教导下,褪去了几分孩童的懵懂,眉宇间多了些沉静。她开始能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的商铺庶务,条理清晰,连府内的老管家也暗自点头。


    然而,在宁菘蓝十三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碎了宁府表面的平静。


    沈望舒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