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传·孩子
作品:《饲狼胭脂劫,NPC拯救黑月光》 姜元璎的关怀从未停止。每隔几日,紫宸殿便会准时送来一份滋补的羹汤或药膳,美名其曰为姜信调理在宫外亏损的身体。被安排来的宫人态度恭谦,挑不出半分错处。
姜信每次都沉默的接下。
他也曾数次以脾胃虚弱、虚不受补等缘由婉拒,但姜元璎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是“这方子最是温和”,或是“太医看过了,对症下药”。拒绝一次两次尚可,可若是次次拒绝,便是明晃晃的忤逆和不识抬举,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这一次来的,据说是紫宸殿小厨房精心熬制的“玉竹雪蛤羹”。
送羹的宫女言辞恳切:“皇后娘娘念及殿下气色不佳,特意吩咐用上好的雪蛤和玉竹小火慢煨了三个时辰,最是滋阴补肾。娘娘说,殿下务必要趁热用了,方不辜负这份心意。”
精致的瓷盅被放在桌案上,盖子揭开,一股清甜中带着一丝药草气味弥漫开来。汤汁清亮,雪蛤如云,玉竹片片分明,看着赏心悦目。
姜信站在几步开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碗羹汤。他很想拒绝,可一想到姜禹苍的警告,最终还是走过去拿起,一饮而尽。
胃里沉甸甸的,那股清甜让他觉得无比腻味,甚至有些反胃。
宫女满意的看着空了的炖盅,行礼告退。
姜信将窗推开一丝缝隙,微凉的空气涌入,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
不知从何时起,一种微妙的变化悄然滋生。
起初只是极其细微的烦躁。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宁菘蓝的面容、回忆农庄小院的日子时,心底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燥意,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点念想冲得七零八落。他蹙紧眉头,强行将她的身影驱散,那烦躁感才会慢慢平息。
他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或是深宫令人窒息的环境所致。
接着是偶然的联想带来的心悸。
一日,御膳房送来的点心中,有一碟做成梅花形状的酥饼。那淡淡的甜香,莫名的让他想起了曾经宁菘蓝无数次喂给他的糕点。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伴随着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破他理智的愤怒。他猛地将手中的酥饼连同桌上的碗碟扫落在地,瓷碟碎裂的刺耳声惊动了候在殿外的宫人。
“殿下?”宫人惊恐的探头。
姜信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刚刚愈合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指缝。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戾气:“……滚出去!都滚!”
宫人吓得立刻缩头,殿内再次恢复死寂。
姜信看着地上狼藉的点心和碎片,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衫。他茫然的看着自己染血的手,不明白刚才那股针对那碟点心和那个模糊身影的怒气从何而来。
再后来,任何跟宁菘蓝有关联的事都开始在他心底掀起波澜。每当老内侍例行公事带来“宁氏平安”的口信时,那原本该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慰藉,此刻却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他心底一股灼烧的、混合着强烈排斥和恨意的无名火。他需要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不将那带来消息的人推开,或者对着那虚空咆哮。
“为什么会恨?”一道声音在他混乱的脑中质问,“那是菘蓝!是你最爱的人,你该想着她!念着她!盼着她平安!”
“不!”另一道声音充满恶意,“虚伪!是她!是她父亲!是那些该死的人将你拖进这地狱!她也是帮凶!她凭什么平安?凭什么!”
两种声音在他脑中疯狂撕扯,爱意和恨意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脉,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感到一阵阵眩晕,眼前时常出现细碎的黑点。掌心那反复撕裂的伤口似乎成了某种宣泄的出口,只有在感受到那尖锐的、真实的疼痛时,脑中那混乱的喧嚣才能短暂平息。
“如何?”姜元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迫切。她的对面站着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身形佝偻,面上带着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黑袍人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声:“娘娘放心,蛊已入髓。”
“他现在如何?”
“头痛、幻视、幻听、心绪不宁、爱恨颠倒之象具显。”黑袍人语气森森,“他心中对那女子执念越深,蛊毒发作起来越能让他生不如死。直至最后,爱意尽化蚀骨剧毒,恨火焚身、六亲不认、神智尽丧,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
“很好。”姜元璎满意的点头,“本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下去领赏吧。”
黑袍人无声叩首,像一缕青烟般消失在暗室的阴影里。
农庄小院——
宁菘蓝自从姜信离开后,常常一个人坐在门口望着远处发呆。她不明白他那些时日夜里的辗转反侧和反常的沉默是因为什么。她只知道,在她习惯这农庄的清贫生活,习惯身边有他的气息,习惯在晨光中看他劈柴、在暮色里等他归来的日子后,他走了。
她不是没想过找他。
她在那之后第一时间便托人给远在京都的萧云朗捎了信,信里没有多问,只简单说了姜信不辞而别,询问询问是否知晓缘由。
萧云朗的回信来得很快,字迹依旧飞扬洒脱:
[小菘蓝勿忧,江兄或有事务处理,既留言远行,想必自有分寸。安心等候便是。京都一切如常,勿念。所需用度已安排人送去,珍重己身。]
宁菘蓝看着信,没有受到安慰,心反而一点点沉下去。
萧云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说,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刻意强调的“京都一切如常”,反而像一层厚厚的帷幕,将她隔绝在真相之外。
这封信字里行间读不出有关于姜信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担忧或者异样,只有一种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她攥着信纸,指尖冰凉。
日子一天天过去,农庄外的春天繁花似锦,夏日绿意盎然。
宁菘蓝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整理起菜畦,喂养鸡鸭、修补篱笆,做着从前姜信从不让她做的事情。
仿佛这样,他就只是去了趟集市,随时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回来。可每次开门,门外只有风吹过田野的声音。
身体的变化,是在姜信离开一个多月后开始的。
先是毫无预兆的恶心,闻到厨房的油烟味就忍不住干呕。她以为是农庄湿气重,着了风寒,或是心绪不宁所致,找大夫抓了些药草煎服,效果甚微。
接着是异常的疲惫,明明没做什么重活,午后却常常困倦得睁不开眼。月事也迟迟未来。
她起初并未深想,只当是思念成疾。直到又过了一个多月,夏日衣衫渐薄。清晨更衣时,她无意间拂过小腹,指尖触碰到微微隆起的弧度。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
原本平坦的小腹,不知何时,竟真的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用手掌覆上去,隔着薄薄的夏衫,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一点温热的凸起。
不是胀气,不是错觉。
孩子……是江信的孩子!
震惊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丝微弱的暖意。在这个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小院里,在她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竟然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在她的身体里悄然生长。
她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存在,泪水汹涌而出。混杂着心酸、无措,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江信,你在哪里?你知道吗?我们有孩子了……
这个发现让等待有了些微弱的期盼。她不再仅仅是为自己等待,更是为了腹中这个小小的生命,等待ta的父亲归来。
她开始更仔细的照顾自己,虽然不通医理,但本能的想要吃得更营养些,劳作时也尽量避免弯腰用力。她常常自己一人抚着小腹说话,仿佛在说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听,又像是在说给不知身在何方的姜信:“你爹爹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萧云朗派来的人依旧定期送来物资,那人沉默寡言,放下东西就走,从不与她多话,更不会带来任何关于姜信的消息。宁菘蓝渐渐的也不再询问,只是每次目光总会不自觉的望向京都的方向。她知道,萧云朗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渐渐的,宁菘蓝的肚子开始显怀,宽松的旧衣也遮不住腹部的圆润。行动变得有些笨拙,时常会感到腰酸背痛。她坐在窗边,用一块小小的布料,尝试缝制一件属于婴孩的小衣。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针线穿梭,动作缓慢而认真。缝着缝着,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砸在细软的棉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她慌忙用袖子擦掉,生怕泪水弄脏了给孩子的衣服。
小院的枇杷树结了青涩的果子,蝉鸣在午后显得有些聒噪。
宁菘蓝放下手中快要完成的一只虎头鞋,轻轻抚摸着圆润的腹部,目光投向窗外刺眼的阳光。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异常的声音。是附近人家豢养的家犬,接二连三的吠叫起来。
宁菘蓝的心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只听到一道很轻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靠近那扇简陋的木门。
是他回来了吗?
这个念头在脑中浮起,她几乎是踉跄着起身,到屋外拉开了那扇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斗篷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阿信?是你吗?”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触碰他,想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那人猛地抬起了头。帽檐下露出的,确实是姜信的脸。但那是一张宁菘蓝完全陌生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最让她害怕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对她流露出无数温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毫无掩饰的杀意,直直向她刺了过来。
宁菘蓝的手僵在半空,心中尽是茫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腹中的孩子觉察到什么一般,轻轻动了一下。
【杀了她。】
【杀了她!】
【快!动手!】
那道声音再次在姜信脑中响起,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噗嗤!”
是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
宁菘蓝只觉得胸口一阵冰凉,她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到那柄剑正从自己心口偏下一点的位置刺入。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染红了衣襟,顺着剑刃滑落,有几滴滴到了姜信腰间那块血玉上,一丝光芒转瞬即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姜信。
那双曾经让她痴迷了十几年的眼睛,此刻,只有一片被杀意淹没的猩红。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姜信的痕迹。
“为什么?”
这些年,她像个着了魔的傻子一样,满心满眼的都是他。为了他,她可以忤逆父母,可以不顾身份,可以忍受一切……
这十几年来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般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观璧,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他对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吗?”姜信冰冷的声音清晰的砸进她耳中,“每一次,只要我稍稍不顺他的意,换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折磨、凌辱。”
“宁府,一百一十九口人,皆是因我而死。”姜信的声音继续响起,“他们都该死!你们宁家所有人都该死!”
真相犹如巨石,轰然砸在宁菘蓝濒临破碎的心上。
“江信,你……”
“闭嘴!”姜信猛的打断她,“我不姓江!”
他的声音带着彻底被激怒的狂躁:“我姓姜!”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齿缝中挤出,“我不是那个你心情好了就随意给个称呼打发了的书童!更不是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可以肆意折辱的玩物!”
姜?
原来如此。难怪他突然消失,难怪他如此反常。
禽兽不如、道貌昂然、畜生、凌辱……这些词如同最肮脏的泥水,被眼前这个她曾经托付一切的男人,狠狠泼在她心目中那个温文儒雅,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形象上。
过往那些被她忽略的,父亲看向姜信时过于复杂的眼神,那些姜信偶尔流露出的,对父亲的抗拒和屈辱,如同破碎的拼图,在她眼前拼凑出一个她从未想象过、也不愿意相信的狰狞而恶心的画面。
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彻底耗尽,她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护在小腹上的手无力地滑落,垂在身侧。那因怀孕而异常隆起的腹部,在这个姿势下清晰的映入姜信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