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难逃

作品:《饲狼胭脂劫,NPC拯救黑月光

    那日清晨松香顺口提的一句“老爷也不在府中,不知道去哪了”,起初宁菘蓝并未在意。


    宁观璧是典型的有些清高的读书人。纵使家道中落,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书香门第的规矩和恋家却从未改变。


    他出门访友、参加文会、或是去城郊别院小住都是常有的事。但每一次都行踪清晰,归期明确,且从未有在外留宿超过两夜的先例。他对妻女的依赖和眷恋,在宁府上下是出了名的。


    宁菘蓝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他能整夜守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温声细语的哄她入睡。他对沈望舒的爱重,更是渗透在日常的点点滴滴里。从晨起替她描眉,到暮时为她添衣,温言软语、体贴入微。在外人眼中,他们是伉俪情深的典范。


    但这次不同。


    三天了。


    这样一个将家视作温暖港湾,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妻女身边的男人,怎会毫无征兆的离家三日,且音讯全无?


    第一日。


    沈望舒还笑着对宁菘蓝说:“你爹爹定是又被哪位老友绊住了,谈诗论画,忘了时辰。”她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第二日。


    沈望舒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派了身边得力的管事去宁观璧常去的那位故交家中询问,得到的回复却是:宁老爷昨日确实来过,但只坐了小半个时辰便告辞了,并未提及去处。


    她又派人去了宁观璧常去的几个书肆、茶楼、甚至城郊的几处别院打探,均无所获。宁观璧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第三日。


    宁府的气氛明显沉重了许多。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声音。沈望舒坐在书房内,面前摊着账册,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她的指尖敲击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睛望着窗外发呆。


    宁菘蓝安静的坐在一旁,捧着一本《盐铁论》翻看,却总是频频出神。她的心也随着这三日的时光流逝,一点点沉下去。


    父亲的反常,或许只是去处理一些琐事,比如……寻访一幅难得的古画?或者去某个僻静的寺庙清修几日?


    可是,心底深处那个被刻意压下的念头,却在此刻疯狂涌出。


    前世她跟母亲将姜信带回家时,她记得清清楚楚,父亲初见姜信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是惊讶?是嫌恶?还是……别的什么?


    她那时太小,只沉浸在救了一个可怜孩子的情绪里,忽略了太多细节。


    后来,父亲对姜信的态度一直很微妙,表面维系着家主应有的宽容,私底下却似乎并不喜欢姜信靠近她。她曾以为是父亲嫌弃姜信出身低微……


    如今,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被临死前姜信那充满恨意的控诉重新翻搅起来。


    父亲这三日的失踪……会不会是去找姜信了?会不会……


    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带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让她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是恨姜信。她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被卷入那场漩涡。她不想见他,一点也不。她只想守护好母亲,守护好松香,守护好这个尚未被毁灭的宁府。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内心的拉锯中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晚膳的时辰都快过了,前院依旧没有传来宁观璧回府的消息。


    “小姐?小姐?”松香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宁菘蓝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书不知何时已被捏得皱巴巴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怎么了,松香?”


    松香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凑近了些,小声道:“您是不是不舒服?脸色好白。要不要奴婢给您倒杯热茶来?”


    “不用。”宁菘蓝摇摇头,“我没事,就是……看书看的有些乏了。”


    松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前院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下人们压低的、带着惊讶的议论。


    沈望舒回过神来,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掀开了厚厚的棉帘,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宁菘蓝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跟着起身,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


    是父亲回来了吗?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小跑着穿过庭院,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匆匆来到书房廊下,对着沈望舒躬身行礼,声音有些急促:“夫人!老爷……老爷回来了!”


    沈望舒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回来了?人在哪里?可安好?”


    那人脸上的表情却更古怪了,他迟疑了一下,才道:“老爷看着有些疲惫,风尘仆仆的。老爷他还……他还带回来一个……一个孩子。”


    “孩子?”沈望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什么孩子?”


    管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皱着眉:“一个……瞧着很古怪的孩子,脏兮兮的,瘦巴巴的,头发乱的像鸟窝。”


    “那孩子,眼神凶得很,看着跟要吃人似的。”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的映入宁菘蓝耳中。


    宁菘蓝只觉“嗡”的一声耳鸣,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声音。


    孩子……脏兮兮……眼神凶狠……


    是他。


    一定是他。


    那个她发誓不再相见,却又无法彻底割舍的人。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几步就冲到了沈望舒旁边:“管事伯伯,带我去看看!”


    沈望舒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女儿抓着自己衣摆的手,温声道:“蓝儿乖,外面冷,你……”


    “娘,我想去看!”


    沈望舒看着女儿异常执拗的态度,心中疑惑更甚。但最终还是无奈的对管事点点头:“罢了,带路吧。给小姐拿件厚斗篷来。”


    松香连忙应声。


    管事不敢怠慢,引着夫人和小姐匆匆往前院大门走去。宁菘蓝被母亲抱着,脑中乱糟糟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父亲带他回来?难道……


    她不敢深想下去。


    穿过几道回廊,前院开阔的景象映入眼帘。府门大开,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那里,车轱辘上还残留着长途跋涉的痕迹。


    宁观璧穿着一件石青色棉袍,外面罩着挡风的深色斗篷,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态,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宁菘蓝的目光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就死死钉在了他身后,那个紧紧抓着他斗篷一角,几乎要将整个瘦小的身子都藏在他高大身影之后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很矮小,大约只到宁观璧的腰部,身上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粗布旧袄,乱糟糟的卷褐色头发遮住了大半脸颊,露出的皮肤上面都是狰狞的鞭伤。


    宁菘蓝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尽管隔着脏污和距离,她还是能认出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野兽般的警惕,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个成年男人的依赖。


    没有恨意,没有那种历经沧桑的麻木,只有纯粹的,属于幼兽的惶恐。


    他没有重生。


    如果他记得前世宁观璧对他做的那些肮脏事,如果他记得宁府的血海深仇,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像现在这样,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如此依赖的紧紧抓着宁观璧的斗篷,还躲在他身后!


    宁菘蓝忽然有些庆幸。庆幸此刻他还只是一个懵懂无知、刚刚被带离狼群的孩子。庆幸那些滔天的恨意和痛苦,还没有烙印在他尚且干净的灵魂里。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升起:或许……或许还来得及?


    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节点。


    一切或许都还有改变的可能。


    沈望舒的目光投向门口的夫君和他身后那个古怪的孩子。她秀丽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她将宁菘蓝放下,步履沉稳的走上前去。


    “观璧。”沈望舒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悦,“这三日,你去了何处?连个口信也不曾捎回,让阖府上下担忧。”她的目光掠过丈夫疲惫的面容和沾着泥点的披风,最后落在他身后那个孩子身上,声音陡然转冷,“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宁观璧似乎没想到夫人会跟女儿直接迎到门口,脸上飞快的掠过一丝不自在,随即被温和的笑容掩盖。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让夫人担忧了。前日去城南访友,不料回程途中遇到大雪封山,只得在友人家中盘桓了两日。山路难行,今日雪稍停才得以下山。”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扫过姜信那凶戾的眼神,摇头叹息:“至于这孩子,是在山脚下一个猎户手中救下的。那猎户粗鄙不堪,竟将这孩子锁在鸡笼大小的破笼子里,我看他实在可怜,便花了些银钱将他买了下来,打算带回府中充作仆役,也算给他一条活路。”


    沈望舒听着夫君的解释,眉头并未完全舒展。“路过”、“不忍”、“赎买”这套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却隐隐透着一丝刻意。尤其是联想到他反常的三日未归。


    但她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即是夫君发善心救下的,带回府内也无妨。只是……”她看着姜信那龇牙低吼的模样,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这般野性,恐难管教。需得寻个稳妥严厉些的管事,好生顾着,莫要惊扰了府中其他人,尤其是蓝儿。”


    “夫人说的是。”宁观璧立刻应道,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他伸手,似乎想去拍拍姜信那乱糟糟的头发,以示安慰。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姜信的一刹那——


    “爹爹!”


    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宁菘蓝不知何时已从母亲身后绕了出来,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宁观璧。


    沈望舒和宁观璧同时看向她。


    宁菘蓝的目光先是落在父亲的脸上,带着委屈道:“爹爹,您三天没回来,菘蓝好想您。”


    她软软的话语,轻易的就融化了沈望舒眼中最后一点责备,也让宁观璧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父亲身后那个充满敌意的身影,脸上露出一种天真的表情,她伸出手指了指姜信:“这个小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啊。”


    宁观璧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女儿会突然对这孩子感兴趣。


    宁菘蓝继续看着父亲:“爹爹,您把他给菘蓝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闹!”宁观璧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严厉和急切,甚至盖过了他平常的温和,“蓝儿,莫要任性!这孩子性子野得很,会伤到你的!”


    沈望舒也蹙眉道:“蓝儿,这不是小猫小狗。你不能……”


    “爹爹!”宁菘蓝打断了母亲的话,依旧看着父亲,嘴巴微微嘟起,“菘蓝不怕!您看他多可怜,那些人那样对他,他肯定很害怕。菘蓝会对他好的!”她顿了顿,“就让他……就让他做菘蓝的贴身小厮好不好?跟在松香姐姐后面,帮菘蓝跑跑腿、拿拿东西。菘蓝会看好他,不让他乱跑的!”


    宁观璧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他看着女儿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眸,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番,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一贯以慈父自居,对女儿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此刻若强硬拒绝,不仅显得不近人情,更可能引起夫人的怀疑。毕竟,他只是“好心”带回一个仆从而已,女儿想要去当玩伴,也并非完全不可。


    沈望舒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又看了看夫君明显僵硬的表情,心中疑虑更深。


    “蓝儿,这孩子来历不明,性子未定,怎能贴身伺候你?”


    “我不怕。”宁菘蓝立刻摇头,“他看起来就是饿坏了,害怕了。爹爹你看,他都不敢看人。”她指着姜信在头发下闪烁着凶光的眼神,面不改色的将其解释为“害怕”。


    宁观璧看着女儿,沉默了片刻。


    “蓝儿。”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听话,这孩子野性未驯,爹爹不能把他放在你身边。先让管事带下去,好好梳洗一番再说。”


    他站起身,似乎想结束这个话题。


    宁菘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旦让管事带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前世那些遭遇会不会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