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愧疚
作品:《饲狼胭脂劫,NPC拯救黑月光》 她小嘴一瘪,眼眶瞬间就红了。水汽迅速噙满了眼睛,声音满是委屈:“爹爹坏!爹爹以前都答应菘蓝的!菘蓝就是想要他!松香一个人陪我玩翻花绳没意思,我想要个小哥哥一起陪我玩。爹爹就把他给我嘛~给我嘛~”
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宁观璧的袖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小小的身体因为抽噎而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松香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想上前又不敢。
沈望舒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心中疑虑更深。女儿虽然娇气,但从未为了一个“玩物”如此失态的哭闹。这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
她不动声色的上前,轻轻揽住哭得打嗝的女儿,用帕子擦拭她的眼泪,目光平静的望向宁观璧:“观璧,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蓝儿既然喜欢,给她也无妨。左右不过是个仆役,放在她院中,多派几个稳妥的人看着便是。”
一个仆役而已,放在哪里不是放?何必非要拂了女儿的心意,让她如此伤心?
宁观璧看着妻子隐含压力的目光,又低头看着面前哭得眼睛红肿,还在抽抽搭搭的女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忤逆的不悦,有对女儿哭闹的心疼,还有一种被窥破心思般的烦躁和被强行打断计划的阴郁。
他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长长的、仿佛极其无奈的叹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常的、带着宠溺和妥协的苦笑:“罢了罢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宁菘蓝哭得通红的小鼻子,“好了好了,别哭了,爹爹答应你就是。”
“真的?爹爹不骗人?”宁菘蓝的哭声戛然而止。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宁观璧笑意未达眼底,他看着女儿,语气加重,“不过,蓝儿要记住爹的话,这孩子野性难驯,万不可离他太近!若他敢有半分不敬或伤人之举,立刻告诉爹爹,爹爹定会严惩不贷!知道吗?”
“嗯!菘蓝知道!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宁观璧转而向管事吩咐道:“福伯,把这孩子送到小姐院子里去。多派两个稳妥的人跟着,务必小心,别让他伤了小姐。”
“是,老爷。”管事连忙应下。
成了。
姜信,暂时安全了?至少,他现在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了。
宁菘蓝看着那个被家丁围住的瘦小身影,心下悄悄松了口气。
宁观璧折中的方案很快落实。姜信被安置在宁菘蓝所居小院最外侧、靠近院墙的一处狭小耳房里。那里原本是堆放些杂物的地方,如今被匆匆清理出来,添置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床棉被。
宁观璧果然派了两个身材粗壮、面相严厉的婆子轮流看守。一个姓王,一个姓李,都是府里的老人,力气大,眼神也利。据说是以前在庄子上管过不听话佃户的。
她们得了老爷的严令,除了每日送些简单的饭食清水进去,绝不允许他踏出耳房半步,更不允许任何人,尤其是大小姐,擅自靠近。
宁菘蓝站在自己闺房的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就能遥遥望见那个紧闭的房门,以及门口两尊“门神”。父亲的手段滴水不漏的将那个小小的身影彻底隔绝在了她的视线和接触范围之外。
她不能贸然靠近,那只会引起婆子们的警惕,进而惊动父亲。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的穿透了连日阴沉的云层,洒下些许暖意。
松香正兴高采烈的在院子里踢毽子,宁菘蓝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画册,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总飘向那扇房门。
“吱呀”一声,那扇紧闭了几日的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了。
宁菘蓝心猛地一跳,立刻凝神望去。
先出来的是王婆子,她手里端着一个空了的粗陶碗和水管,显然刚刚送了饭进去。她出来后并未立刻关门,而是站在门口,朝着里面粗声粗气的喊了一声:“赶紧出来!晒晒太阳!真当自己是耗子钻洞了?再憋着发霉,仔细你的皮!”
随着王婆子的呵斥,一个瘦小的身影迟疑的从耳房内挪了出来。
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眼睛,随即又飞快的放下。警惕的扫视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庭院。
梳洗干净的姜信比那日在府门口时更像一个“人”了。他穿着府内小厮穿的、略显宽大的深灰色棉袄棉裤。乱草般的头发被强行梳理过,虽然依旧有些毛躁不服帖,但至少露出了整张脸。脸上的污垢洗净后,显露出清秀的五官,瘦削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更显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他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看着这张稚嫩却写满抗拒的脸,宁菘蓝的心绪异常复杂。
前世种种画面不受控制的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农庄门口,他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和刺入她身体的冰冷剑锋上。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那瘦小得几乎能被宽大棉袄吞没的身影上,落在他紧握的、指节泛白的拳头上,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时,一种更加汹涌的酸楚和怜悯却不受控制的翻涌上来。
他还那么小。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有经历过前世的那些痛苦和仇恨,也没有被父亲……
这个念头瞬间刺痛了她。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过于专注的视线,庭院中央的姜信忽然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直直的朝她射来。
目光相接的那刹那,宁菘蓝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那眼睛里的野性和戒备是如此纯粹、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没有前世临死前的疯狂和恨意,也没有在农庄相依为命时那压抑的温柔。
或许是前世叫了太多次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或许是此刻心中翻涌的情绪让她失了方寸,一句称呼就那么自然而然的从她口中溢出。
“阿信……”
声音很轻,却让姜信浑身一颤。那双原本只是警惕的眼眸,瞳孔骤然收缩,迸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抗拒和厌恶。
他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痛了,猛地甩了一下头,仿佛要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甩掉。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死死的瞪着廊下的宁菘蓝,喉咙里发出一种充满威胁的低吼,像是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幼兽。
那反应如此剧烈,充满了原始的、本能的憎恶。
宁菘蓝因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怔住了,握着暖炉的手微微一抖。
这个她前世唤了无数次、带着亲昵的名字,此刻对他来说,竟是如此难以忍受的冒犯?
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农庄门口他那句充满了屈辱和恨意的嘶吼,在她耳边响起。
“我不是那个你心情好了就随便给个称呼打发了的书童!”
声音戛然而止。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因为“阿信”这个称呼而爆发的情绪,宁菘蓝瞬间明白了。
“江信”这个名字,是她前世自以为是给他起的。她以为这是亲昵,是归属的象征。可对他而言,这个名字从头到尾都只是她强加给他的。象征着被俘获、被豢养、被剥夺了过往和自我的屈辱烙印。
也许,他有自己的名字,有属于狼群的名字。
所以他才会如此抗拒,如此厌恶。
迟来的愧疚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庭院中那个因为一个名字就几乎要失控的身影,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个看守的婆子也被姜信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王婆子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小畜生!瞪什么眼!敢对小姐不敬!”说着就要伸手去抓他的胳膊。
“算了。”宁菘蓝的声音有些干涩,打断了她。她移开了目光,不再看那双眼睛,转向那两个婆子,“他还不习惯,别逼他太紧。”她顿了顿,补充道,“也别……再叫他‘阿信’。”
两位婆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小姐突然的“仁慈”和奇怪的吩咐,但还是恭敬地应道:“是,小姐。”
宁菘蓝抱着暖炉,只觉得那点暖意根本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她看着那个依旧如同小刺猬般竖着浑身尖刺、警惕的盯着她的姜信,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前世的孽债,早已在他被冠上“江信”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就埋下了种子。
——
姜信依旧被两个婆子看管着,除了每日被带到庭院中央那片空地上,罚站或者静坐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被关在屋子里。小半月过去,他身上的敌意并未减少,只是从最初的外露变得内敛。他依旧瘦得吓人,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宁菘蓝看着这样的姜信,心绪难平。
仅仅将他圈在自己眼皮底下,就够了吗?就能阻止前世的悲剧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太弱小了。
长期的饥饿和虐待早已掏空了他的根基。就算此刻她暂且能将他护在羽翼之下,避开父亲的毒手,可这世道本就如同群狼环伺。宁府看似安稳,却已埋下倾覆的祸根。未来可能的追杀、阴谋、来自皇权的碾压……以他这样孱弱的身躯,如何抵挡?如何自保?
前世他被接回皇宫,除了皇帝的胁迫,何尝不是因为他本身具备的“价值”。可这也是将他推向深渊的枷锁。但如果他能更早的拥有力量呢?一份不依托于血脉身份,只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一个念头在宁菘蓝心中迅速成型。
他需要变强,她也需要。
她不能再做前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动承受命运,最终连腹中胎儿都保不住的宁菘蓝。她需要掌握一些力量,哪怕只是微末的。
午后,沈望舒在书房内核对上月的账册。宁菘蓝端着一小碟厨房新做的栗粉糕,走了进去。
“娘亲。”她将碟子放在书案一角,挨着账册。
沈望舒看到女儿,放下笔捏了捏她的脸:“蓝儿真乖,来,坐娘亲腿上。”
宁菘蓝依言爬上她的膝头,用叉起一块栗粉糕递到沈望舒嘴边。看着她含笑吃下,才软声道:“娘亲,菘蓝想习武。”
“习武?”沈望舒咀嚼的动作顿住了,眼中闪过讶异。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个了?舞刀弄枪的,多危险?而且……很辛苦的。”
宁菘蓝早已想好说辞:“前些日子松香讲了个故事,说有个小姐会武功,可厉害了,坏人都不敢欺负她!菘蓝也想学,学了武功,身体棒棒的,以后出门,娘亲就不用担心坏人啦!”她顿了顿,“而且爹爹总说,读书明理,习武强身,都是好的。”
沈望舒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沉吟片刻。
自从女儿那日讨了那个野孩子回来,似乎就有些不同了。少了几分孩童的懵懂,多了些沉静和说不清的忧虑。习武强身,有些本事傍身,在这个世道对女子而言未必是坏事。
思及此,沈望舒伸手摸了摸宁菘蓝的发顶:“好,难得蓝儿有这份心思。娘亲明日就让人去寻访,定给你找个有真本事的师傅来。”
沈望舒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日,一位年轻的女子便被引到了宁菘蓝面前。
她甫一出现,便让整个院落都安静了几分。
来人看着不过十四五年岁,身姿挺拔修长,穿着一袭素净的月白云纹窄袖长衫,外罩着一件同色纱衣,行动间衣决飘飘。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气质,清冷似雪,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深邃得仿佛一眼便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疏离感。
她手中执着一柄看似普通的白玉折扇。扇骨温润,扇面绘着几杆金竹,寥寥数笔却透着一股孤高轻逸之气。这扇子在她手中,却不像是纳凉之物,反而像是某种身份的特征,或者武器。
“小姐,这位便是夫人为您请来的教武师傅,云辞姑娘。”
“云师傅。”宁菘蓝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心下却是一凛。此女子绝非寻常武师。那份气度,那份神秘感,还有那柄看似普通却让她莫名觉得不凡的折扇……母亲竟然请来了这样的人物?
云辞的目光落在宁菘蓝的身上,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色,她微微颔首,声音清冽悦耳:“宁小姐不必多礼,唤我云辞即可。”
她的目光所及扫过整个小院,在角落阴影里那个低垂着头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去让一只垂着眼的姜信有所感应,抬头望去。
“开始吧。”云辞收回目光。
云辞的教学方式与她本人一样,清冷而直接。她没有花哨的起手式,也没有冗长的理论讲解。
“习武之基,首重筋骨气血,次重心神意志。你尚且年幼,筋骨未成,不宜过早习练刚猛招式。今日,先学‘站’。”
“站?”
“嗯。”
云辞走到空地中央,身形自然舒展,双脚不丁不八,看似随意一站,却瞬间给人一种稳如磐石的感觉。
“双脚开立,与肩同宽。膝微屈,似坐非坐。脊背正直,如松挺拔。头顶虚空,似有丝线悬提。沉肩坠肘,含胸拔背。目视前方,神意内敛,呼吸绵长。”
她一边说,一边缓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那柄白玉折扇被她随意的插在腰后。
宁菘蓝看得极为认真,努力模仿着云辞的每一个动作。小脸因专注而微微泛红。起初觉得别扭,站不稳,但当她试着调整呼吸,努力去感受云辞所说的“头顶虚空”、“神意内敛”时,一种奇妙的宁静感竟驱散了心头的杂念。
云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她缓步上前,用折扇轻轻点在宁菘蓝的后摇和肩胛处:“此处勿塌,此处勿耸。力从地起,贯于周身,凝而不发。”
扇柄微凉,点触之处却精准的让宁菘蓝明白了自己姿势的偏差,身体不由自自主的调整到位。
“很好。”云辞收回折扇,“保持,一刻钟。”
宁菘蓝不敢懈怠,努力维持着这个看似简单却极其消耗心神和体力的姿势,汗水很快从她的额角渗出。
当云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不是对着宁菘蓝,而是对着角落:“你,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