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辰

作品:《饲狼胭脂劫,NPC拯救黑月光

    姜信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再看看宁菘蓝写的,刚刚亮起的眼神瞬间又暗沉下去,显然对自己的“作品”极其不满。


    “轻点。”宁菘蓝无奈地提醒了一句,拿起笔,在他那张纸的空白处,又示范了一遍,“看好了。”


    她放慢了速度,分解动作:“先写‘一’,要平。停住,再从这里,往下,写‘丨’,要直。”


    姜信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趴到石桌上去看。


    “再试试。”


    这一次,姜信没有犹豫,他接过笔,先小心翼翼地写了一个还算平稳的“一”,然后停顿了片刻,才稳稳落笔,向下拖出一道笔直的竖线。虽然收笔处因为紧张而略有些颤抖,导致墨点偏重,但整体已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十”字了。


    成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冲垮了姜信脸上的沉郁。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宁菘蓝。那双总是充满警惕的眼睛里此刻亮晶晶的,如同寒夜星子骤然迸发出的光芒!他甚至还极其轻微的咧了一下嘴,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笑容,带着一种属于孩童纯粹的得意。


    这笑容一闪即逝,快得仿佛宁菘蓝的错觉。


    他立刻又抿起了唇,恢复了那副惯常的表情,只是耳根处泛起了一抹微红。他迅速低下头,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自己写的那个字上。


    宁菘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瞬间闪亮的眸光,那笨拙又真实的笑容……是她从未在姜信脸上见过的鲜活。她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拿起墨锭,继续研磨,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写吧。”


    姜信没有再写“十”。他像是找到了某种乐趣,开始在纸上不断重复地写“一”和“丨”,然后尝试着将它们组合成“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从最初的生涩,到越来越流畅,越来越端正。他沉浸在掌握新符号的世界里。


    宁菘蓝只偶尔在他墨汁不够时,默默地将砚台推近一些,或者在他笔尖分叉时,提醒一句“蘸水润润”。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颜,听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落满花瓣的地上。


    不知写了多少张纸,姜信终于放下了笔。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看着石桌上堆叠的、写满字的纸张,眼神里带着一种餍足的平静。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宁菘蓝脸上,这次,少了许多警惕,多了几分依赖。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对“知识源头”的认可。


    宁菘蓝迎着他的目光,拿起一张干净的纸,铺好。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了四个字。


    笔锋平稳,结构清晰:寒来暑往。


    姜信的目光立刻被眼前这新的、更复杂的符号吸引了。他凑近仔细看看,眉头又习惯性的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和拆解这四个字的笔画。


    “这个。意思是,寒冷的冬天过去了,炎热的夏天就会到来。季节,总是这样轮换的。”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解释给他听,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懂得多一些,总不是坏事。至少……知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知道天为什么会下雨,地为什么会长草。”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往”字:“也就能看懂,别人给你的是蜜糖,还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几乎被风吹散。


    姜信似乎没有听清最后一句,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这新的四个字上。


    他学着宁菘蓝的样子,在纸下方的空白处,开始笨拙的描摹第一个“寒”字。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宁菘蓝没有再指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稚嫩的笔迹再纸上艰难地延伸,看着少年低垂的眼睫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


    晨光熹微,穿透窗棂,在宁菘蓝枕边投下暖融融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甜腻的花香,是院中海棠开到最盛时,被暖风裹挟着送入室内的气息。


    今日是农历三月廿一,宁菘蓝的六岁生辰。


    不同于前世的奢华喧闹,今晨的宁府显得格外宁静。松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小姐醒了?生辰吉乐!夫人一早就亲自去小厨房盯着了,说是要给您做碗顶顶用心的长寿面!”


    宁菘蓝坐起身,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晨光,她点点头,任由松香服侍着梳洗。


    “父亲呢?”宁菘蓝状似无意的问道。


    “老爷天没亮就起身了,亲自去花房挑了开得最好的一盆素心兰,说是小姐素日爱清雅,这花儿最配您。”松香一边给她系上浅碧色的新衣裙,一边絮叨,“这会估摸着在前厅呢,肯定记挂着您,待会用早膳就见到了。”


    果然,当宁菘蓝踏入用早膳的花厅时,宁观璧已端坐主位。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气质温润。见女儿进来,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


    “蓝儿来了?快坐。”他亲自起身,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待宁菘蓝坐好,才含笑打量,“嗯,这身新衣衬得我儿越发可爱了。头上的海棠也新鲜,是松香这个小丫头的手笔吧?不错。”


    这时,沈望舒亲自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瓷白海碗,碗中是根根分明、汤汁清亮的长寿面。卧着一只金灿灿的荷包蛋、几根翠绿的菜心,还有几片薄如蝉翼的火腿。


    “快尝尝娘亲的手艺,面要一口气吃完,不许咬断,讨个好彩头!”


    “谢谢娘亲。”


    宁菘蓝拿起银筷,声音软糯。碗中升腾的热气,氤氲了视线。前世也有这样一碗面,只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父亲送来的昂贵礼物,对母亲亲手做的面只觉寻常。如今再看,这碗面里倾注的,才是无价的真心。


    她挑起面条,小心的、一点点吸入口中。她吃得专注而缓慢,当真没有咬断一根。


    “对了,蓝儿。”宁观璧待她吃完最后一口面,才笑着从身后捧出一个雕花盒子,轻轻打开。


    里面并非前世那华贵逼人的东珠璎珞,而是一整套文房用品。笔是上好的紫毫,墨锭是清雅的松烟墨,砚台是触手生温的端溪老坑石,小巧玲珑,还有一叠洒了金粉的宣纸:“为父想着你近来喜欢习字,特意寻来这套,望你喜欢。”


    “谢爹爹。”


    “还有娘亲的。”沈望舒笑着递过一个精致的绣囊,“这是娘亲去大相国寺替你求的平安符。”


    早膳便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沈望舒要去铺子里巡视,宁观璧则要处理一些府务。临行前,沈望舒抚了抚宁菘蓝的发顶:“今日是你生辰,想做什么都随你心意。只是晚间府里略备了些家宴,莫要贪玩忘了时辰。”


    “嗯。”


    待父母离去,花庭里只剩下宁菘蓝和侍立在一旁的松香。


    “小姐,今日想玩什么?踢毽子?放风筝?还是……”松香兴致勃勃的问。


    宁菘蓝的目光穿透门扉,望向庭院深处那个几乎与花木融为一体的沉默身影。


    姜信正蹲在墙角那丛开得正盛的月季旁,背对着院门。他穿着一身新制的玄色短打,微微躬着背,手里捏着一小段枯枝,在松软的泥地上划拉着。


    “松香。”宁菘蓝收回目光,“你去问问师傅,今日能否早些结束习武?我想晚上出去看看灯市。”


    “灯市?”松香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小姐,晚上出去……夫人老爷怕是不放心。”


    “无妨,就在府外不远的长乐街,人多,热闹。”宁菘蓝想了想,又道,“就问问师傅要不要一起去,有她在,爹娘也安心些。”


    松香应声去了。


    宁菘蓝放轻脚步走到姜信身边。泥地上歪歪扭扭的刻着几个字:“十”、“土”、“人”,还有一个未完成的、笔画纠结在一起的“林”字。


    听到脚步声,姜信猛地回头。看清来人后,紧绷的肩膀线条松弛了一瞬,随即迅速起身抬脚,胡乱地将地上的字迹抹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泥痕。


    他习惯性的抿着唇,乌黑的眼睛望向她,带着一丝被撞破某种“秘密”般的窘迫。


    宁菘蓝的视线扫过他脚边被抹掉的字痕:“带你出去。”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随即转身走进屋内,片刻后出来,手里便多了一顶边缘垂着细密白纱的帷帽。


    “戴上。”


    姜信接过,动作有些迟疑。他看着那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帷帽,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警惕、疑惑,还有一种被布料包裹的不适感。他讨厌这种束缚。


    “外面人多。”宁菘蓝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姜信沉吟片刻,最终还是乖乖的戴上那顶帷帽。


    松香回来时,姜信已回了自己的屋子。


    云辞并未反对,宁观璧得知有云辞护着,也只叮嘱了几句“早些回来”、“莫要走散”,便允了。


    晚膳后,喧嚣的宁府渐渐安静下来。而府外不远的长乐街,却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渐渐亮起了璀璨的灯光。


    宁菘蓝换上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鹅黄色衣裙,外面罩了同色系的半臂小袄。松香也换上了新衣,兴奋得小脸通红。云辞依旧是那身利落的月白色劲装,白玉折扇斜插在腰后,神情淡漠如常。


    姜信出现在后角门时,装扮让松香吓了一跳。


    他头上戴了一顶宽檐的帷帽,边缘垂下半尺长的白色薄纱,将上半张脸连同那双过于引人注目的眼睛严严实实的遮住,只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颚和薄唇。身上依旧是那件玄色短打。


    “小姐……这……”松香看着姜信这古怪的装扮,欲言又止。


    “人多眼杂,他这样稳妥些。”宁菘蓝淡淡解释了一句,率先走上了马车,“走吧。”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从角门悄然驶出,汇入了街市上的人流。


    车内空间不大,宁菘蓝跟松香独自坐在一侧,云辞抱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折扇,闭目养神靠在另一侧。而姜信在车辕旁,同马夫并坐。他背脊挺直,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偶尔因车身颠簸而微微调整重心时,才泄露出几分活气。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晚风带着海棠的甜香和食物烹煮的烟火气,从车帘缝隙钻入,拂过宁菘蓝的脸颊。


    她悄悄掀开一线车帘,望向车外。


    夕阳的余晖已尽数沉入远山,天空是深宝蓝色,点缀着几颗早出的星子。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灯笼将整条长街映照成一条流淌着光的河流。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说笑声、孩童的嬉闹声、小贩的吆喝声汇成一片喧闹的海洋。


    “小姐,到了。”车夫恭敬的说道。


    云辞率先掀帘下车,动作轻盈无声。宁菘蓝随后钻出车厢,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快。


    松香甫一下车,便如同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兴奋地左顾右盼,时不时指着某个新奇的小玩意儿低呼。云辞则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的在宁菘蓝身后跟着,目光平静的扫视着四周,那无形的气场让汹涌的人潮在靠近宁菘蓝身边时,总会不自觉的分流开一些空隙。


    姜信跟在宁菘蓝身侧,隔着那层薄纱,视线警惕地扫过每一个靠近的人影,身体在拥挤中本能的绷紧。


    宁菘蓝能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紧绷感。她脚步放慢了些,偶尔在人群特别拥挤的地方,会不着痕迹的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开一些冲撞。


    她在一个捏面人的老翁摊前驻足。老翁手指翻飞,各色面团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顷刻间便化作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老伯,这个怎么卖?”宁菘蓝指着那只兔子问道。


    “三文钱一个,小姐!”老翁笑呵呵的回答。


    宁菘蓝从腰间精致的小荷包里摸出三枚铜板递过去,接过老翁递给她的面人,却没有立刻离开,目光又落在摊上一个尚未上色的、轮廓有些像狼的面人胚子上。


    她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那个沉默的影子。姜信的帷帽似乎朝那个狼形面人偏了偏,但也仅此而已。


    宁菘蓝收回目光,拿着小兔子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将其朝身侧随意一递。


    帷帽下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宁菘蓝没有看他,只是保持着递出的姿势。


    几息后,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有些僵硬地接过了那个小小的面人。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刺了一下,迅速分开。


    姜信拿着那个与他周身气息格格不入的粉色兔子,似乎有些无措。帽檐微微低垂,仿佛在审视着这个奇怪的“东西”。


    宁菘蓝嘴角的弧度禁不住往上扬了些,脚步轻快。她很快又被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吸引。摊主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灯下悬着谜面纸条,猜中了便可赢走花灯。


    “小姑娘,来试试手气?”摊主是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人,笑眯眯地招呼。


    宁菘蓝仰头看着那些谜面,大多浅显有趣。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一盏做成小兔子模样的花灯下。谜面上写着:“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打一字)”


    她略一思索,没有回答,反而侧身让开了位置,目光瞥过此刻站在她身后,紧紧盯着谜面的身影。


    帷帽的边缘微微仰起,灯火映照下,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有别的孩童在父母的提示下猜着谜语,发出欢快的笑声。摊主也不催促,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


    半晌,姜信抬起手,指向那个谜面。然后,他的手指在空中,略显笨拙的地画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