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烟火

作品:《饲狼胭脂劫,NPC拯救黑月光

    “一”。


    宁菘蓝的眼睛一亮,不是因为他猜对了,而是因为他记住了她教的字,并且还在此刻运用了出来。


    “哎呀!小公子好聪明!”摊主也看懂了,拍手笑道,“正是‘一’,这盏兔子灯是你的了!”


    摊主取下那盏精巧的兔子灯,递了过去。薄纱下的视线在兔子灯和宁菘蓝的笑脸上徘徊了一下,而后伸出手,接过了那盏散发着暖光的花灯。细竹篾编成的骨架糊着粉白色的薄纸,里面的蜡烛跳跃着温暖的火苗。


    他一手拿着小兔子面人,一手提着兔子花灯,宽大的帽檐下,那紧抿的唇线似乎极其轻微的松动了一下。


    “走吧,我们去放河灯!”宁菘蓝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她转身朝着不远处临河的一片阔地走去,那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年轻的男女或是带着孩童的父母,正将一盏盏寄托着心愿的花灯放入河中。


    云辞依旧沉默的跟在后面,目光扫过姜信手中的灯,又掠过他握着灯柄、指节稍稍有些用力的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河岸边青石板铺就的空地上,小贩们兜售着各色河灯:纸糊的荷花灯、莲叶灯、小船灯……应有尽有。河水映照着两岸的灯火和天上的星子,无数点着蜡烛的河灯顺流而下,如同落入凡间的星河碎片,载着放灯人的祈愿,缓缓流向远方。


    宁菘蓝买了一盏粉色荷花灯,又买了一盏莲叶灯。她将荷花灯递给云辞:“师傅,你也放一盏吧?”


    云辞垂眸看了眼那盏精致的荷花灯,伸手接过。指尖拂过薄如蝉翼的花瓣,动作是难得的轻柔。


    宁菘蓝则自己拿着那盏莲叶灯,走到水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蹲下。她拿起火折子,小心地点燃了灯芯。暖黄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她的脸庞。她将灯轻轻放入水中,灯盏在水面晃了晃,随即被温柔的水流拖住,缓缓地飘向河心,汇入那片璀璨的星河之中。


    愿,父母安康。


    愿,血海深仇,终有雪耻之日。


    愿,身侧之人……能平安顺遂。


    最后一个愿望,在她心头盘旋,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随着花灯远去。


    她站起身,看向身后的姜信。


    他依旧提着那盏兔子灯,拿着兔子面人,静静地站在岸边几步远的地方。帽檐微抬,似乎在看着河中那流动的光海。


    宁菘蓝走过去,指了指他手中的兔子灯:“放水里,让它飘走。”


    姜信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跳跃着火焰的灯盏,又抬头看向河中那些渐行渐远的花灯。他迟疑着,没有动。


    这光……是暖的。


    ……要放走吗?


    “放了它,它会带着你的愿望,去很远的地方。”


    愿望?


    姜信不懂。但他看着少女在灯火下的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倒映的星河,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学着宁菘蓝的样子,蹲在那块石头上,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那盏承载着微弱光芒的兔子灯,放入了水中。


    灯盏入水,轻微的摇晃。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指尖却只触碰到微凉的河水。那盏小小的灯,像有了自己的生命般,被水流拥抱着,打着旋儿,慢慢地飘离了岸边。


    姜信的手还悬在水面上方,保持着放灯的姿势。薄纱下,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一点渐渐远去的暖黄光芒,看着它汇入无限的星光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一种极其陌生的、空落落的感觉席卷了他。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那盏灯一起飘走了。晚风带着水汽和花香,拂过帽檐上的薄纱,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宁菘蓝站在他身侧,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看着他对那盏远去河灯的凝望。这一刻的寂静,仿佛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空!


    紧接着:“咻——啪!”


    一道刺目的金光如同利剑般直刺苍穹,在深蓝的天幕最高处猛地炸开!刹那间,千万点璀璨夺目的金屑银星四散飞溅,如同天神泼洒而下的一场金雨,瞬间点亮了整片夜空!光芒之盛,甚至盖过了地上的万千灯火和满河的星辉!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惊叹声和欢呼!


    “放烟花了!”


    “快看!真漂亮啊!”


    宁菘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绚烂惊得抬起了头。是了,她差点忘了。今日不仅是她的生辰,据说也是城中某位豪商巨贾,为庆贺新船队远航归来特意安排的烟火大会。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响起。更多的火流星呼啸着窜上夜空,争先恐后地炸裂开来。


    一朵巨大的、层层叠叠绽放的紫色牡丹。


    一条蜿蜒游动的、活灵活现的银色蛟龙。


    一片瞬间铺满天穹、又簌簌落下的金色垂柳。


    夜空彻底成了流光溢彩的画布,被最瑰丽的色彩肆意涂抹。声浪伴随着光雨的倾泻,震动着耳膜,也震动着脚下的土地。每一次爆炸,都引得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姜信在第一个烟花炸响的瞬间,便猛地站起身,转向巨响传来的方向。整个身体绷得如同一根待发的弓弦,充满了警惕和戒备。那巨大的声响、刺眼的光芒、人群的尖叫……这一切都如同最猛烈的攻击信号,狠狠冲击着他敏锐的感官。


    他甚至后退了半步,脊背微弓,仿佛随时准备扑击或者逃离。


    一只微凉的小手,抓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腕。


    他的身体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就要甩开,目光猛地转向身侧。


    映入眼帘的,是宁菘蓝被漫天烟火映照得明明灭灭的脸庞。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里面有一种奇异的镇定和安抚。


    “看!!”宁菘蓝用尽全力,在又一次爆炸的间隙,对着他大声喊道。另一只手指向天空,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亮光,“看上面!”


    姜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再次抬头。


    “轰——!!!”


    这一次,炸开的是一朵金色重瓣菊花,花瓣繁复到极致,每一片都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几乎占据了半个天幕。在它缓缓凋零、光屑如雨般坠落之时,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更粗壮的银白色光柱。


    “咻——砰!!!”


    银光炸裂的瞬间,没有绚烂的色彩,却化作了无数道拖着亮尾的流星。如同九天银河决堤,万千星辰倾泻而下。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美感,铺天盖地的朝着地面坠落而来。


    人群的欢呼声达到了顶点,声浪几乎要掀翻夜空!


    姜信的身体,在那只微凉小手的牵引和头顶那片壮丽景象的双重冲击下,竟然奇迹般的、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他任由宁菘蓝抓着他的手腕,薄纱下的目光,穿透阴影,毫无保留地投向了那片被点燃的夜空。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头顶那片绚烂的天空,以及……手腕上那抹微凉的触感。


    宁菘蓝也仰着头,眼眸里同样倒映着漫天华彩。但她的眼角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身侧的少年。看着他紧绷的身体在轰鸣中渐渐放松,看着他帽檐仰起的弧度,看着他仿佛被那光芒钉在原地的姿态。一种混杂着酸涩与释然的情绪,悄然滑过心间。


    这烟火,如此盛大、如此喧嚣、如此……转瞬即逝。


    就像一场盛大的幻梦,用最极致的绚烂,掩盖着底下所有的暗流与不堪。


    身畔的空气似乎极其轻微地流动了一下。


    是云辞。


    她无声无息的出现,仿佛本就站在那里,只是此时才被烟火勾勒出轮廓。她的目光并未追随那些冲向天际的色彩,反而落在宁菘蓝被光影不断描摹的侧脸上。


    宁菘蓝的心神还沉浸在身侧少年的变化与头顶即将到来的绚烂中,对云辞的靠近只是本能的侧了侧头。


    云辞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极其短暂。借着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的空隙,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便被投入了宁菘蓝空着的另一只手里。


    一抹靛蓝色、带着一丝清苦的药草香气,划过一道极短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宁菘蓝下意识摊开的左手掌心。


    她低头看去。


    掌心躺着一个靛蓝色的素缎荷包,布料在头顶不断变化的光芒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上面用极细的银丝绣着缠枝纹路,古朴简约。最引人注目的,是侧面一枚纽扣大小的青玉竹节雕花,玉质温润,在漫天光华的映照下,内里仿佛有水波流转,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凉意。


    一股混合着艾草和薄荷的气味,立刻从荷包上散发出来,霸道的钻入宁菘蓝的鼻腔,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味。那味道清苦醒脑,带着明显的驱虫避秽之意,正是闺阁女子春日出行常备之物。


    “驱虫的。”云辞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的目光望着夜空,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给宁菘蓝一块擦汗的帕子,“生辰礼。”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驱虫”之说,头顶又是一声巨响,一朵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紫色烟花轰然炸开,无数道紫光拖曳着长长的尾焰,天罗地网般的向四面八方坠落,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妖异的紫罗色。


    荷包的缎面紧贴着手心,那枚青玉竹节钮的棱角硌着指腹。夹层里,三粒圆硬的小球隔着绸缎抵在掌心,而那玉扣深处,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


    宁菘蓝猛地抬头看向她。


    她依旧侧身而立,身子挺拔,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夜空中那抹紫色炸裂的景象。


    就在宁菘蓝目光投来的那刹那,她那握着折扇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只是被声浪惊扰而调整了一下握姿。但宁菘蓝清晰的看到,那柄折扇末端,一点寒铁特有的冷光,极其精准的在她手中那枚荷包的青玉竹节扣上,某个状似叶脉的凹陷处虚点了一下。


    没有声音。


    或者说,那点微乎其微的碰撞声,被淹没在头顶又一轮新的烟火中。


    但宁菘蓝握着荷包的手却清晰的感觉到,掌心下那枚玉扣的内部,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云辞刚才那看似随意的一点,是在开启它,或者说,是在向她展示开启的方法!


    宁菘蓝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指,将那枚荷包攥在手心。


    驱虫?鬼才信!


    这绝不仅仅是一个驱虫的荷包!


    头顶的烟花盛宴仍在继续,人群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


    宁菘蓝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眼角的余光瞥向身侧。姜信完全沉浸在天空的绚丽中,对刚才那无声的交递毫无察觉。他仰着头,帷帽的薄纱被夜风轻轻拂动,侧脸的轮廓在明明灭灭的强光中显得异常清晰。那专注的姿态,竟透出几分孩子气。


    烟火依旧在头顶疯狂的燃烧、绽放、坠落。


    当最后几道拖着黯淡尾光的花火无声的消融在夜幕深处,那持续了许久的声浪戛然而止。


    一瞬间的寂静。


    紧接着,是更大的喧嚣爆发开来。


    “没啦?”


    “哎呦,挤死我了!”


    “娘!我的鞋,我的鞋掉了!”


    “让让,都让让!前头的别堵着路!”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拥挤的人流向四周涌动、推搡。明亮的灯火依旧,但失去了烟火的映照,街道似乎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小姐!小姐!你们在这呀!可算找到你们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气喘吁吁地从侧后方传来。


    松香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带着细汗,奋力的拨开人群钻了过来。发髻都有些松散了,衣角还沾了点不知哪里蹭到的糖渍。


    “呼……人太多了!那大烟花炸开的时候,我正看前面捏面人呢!一回头就找不见你们了!吓死我了!”松香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她好奇地凑近宁菘蓝,鼻尖轻耸,“咦?小姐,您身上什么味道?好冲的药草味,怪苦的。”


    宁菘蓝早已将那荷包塞进了腰间的丝绦里,她面不改色的抬手闻了闻衣袖,微微蹙眉,带着点嫌弃道:“是师傅给的驱虫药包,味儿太大了,熏得慌。”


    她说着,还故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驱虫的?”松香恍然大悟,随即又笑嘻嘻的,“云师傅想得真周到,这人多,蚊虫也多,不过这味……是挺冲的。”


    云辞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闻言只淡淡瞥了松香一眼,算是默认。


    宁菘蓝不再纠结气味,问道:“你跑哪儿玩去了?看你这满头大汗的。”


    “可好玩了!”松香立刻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我看了猴戏!那猴子可机灵了,会翻跟斗还会钻火圈!还吃了糖炒栗子,可香了!就是人太多了,差点被挤成肉饼。”她吐了吐舌头,又想起什么,看向姜信,“哎,你看到那大烟花了吧?最后那一下,那么多颜色一起炸开,好看吧?”


    松香等了几秒没得到回应,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是不爱说话。”她倒也不甚在意,注意力很快又被路边一个正在收拾摊子、贱卖剩下糖人的小贩吸引过去了。


    “小姐,时辰不早了。”云辞声音平静的响起。


    宁菘蓝点点头:“嗯,是该回了。松香,走了。”


    “哦哦,来啦!”松香有些不舍的看了眼那些造型可爱的糖人,快步跟了上来。


    姜信沉默地跟在宁菘蓝身侧,帷帽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视线和喧嚣,也隔绝了他自己的神色。只有偶尔夜风吹动薄纱,才能窥见一丝沉静下的悸动。


    宁菘蓝感受着腰间那枚玉扣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凉触感,看着走在前方的人,心中满是疑惑。


    云辞……你到底给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