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巨野觉得自己像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


    冯清的尸身在他肩上颠簸，官袍下摆扫过积雪，露出腰间暗藏的一枚令牌——那令牌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老三！往左！"


    欧阳无敌的传音被风声撕碎。


    张巨野一个急转，险险避开黑暗中射来的弩箭。


    箭簇没入墙壁时。


    他瞥见尾羽上的标记——竟是刑部武库的制式！


    人群中有绿袍御史突然加速，袖中滑出的不是奏本，而把淬毒的匕首。


    张巨野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背着一具尸体，居然能跑这么快。


    他感觉脚下好像生了风。


    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身后那群红眼睛的追上，不然他肯定会被砍成臊子。


    那人群里居然有人拿刀。


    他娘的，今天这种场合，他都不敢佩刀，那些人是想干什么？


    “老三，快跑！”


    “追上来了！”


    “人群中有坏人，他们在制造混乱，已经死伤踩死数百人了，你要是逃不出去，可就真逃不出去了！”


    黑暗中，欧阳无敌打出一道无形劲风为张巨野开路。


    “逃！”


    “可是我他娘的往哪里逃啊！”


    张巨野胸腔剧烈跳动，就像一个疯狂运转的鼓风机。


    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


    他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如果不是有欧阳无敌在为他开辟道路，他怕是早逃不动了！


    欧阳无敌在暗中也眉头紧皱。


    先前他以为这些都是乌合之众，有他相助张巨野至少是能把冯清的尸体带出长安城的。


    等到了外面。


    那些家伙如果还敢乱来，就别怪他的刑刀杀人了。


    可时间越久他越觉得不对劲。


    好似暗中有几道神秘力量在操纵，他们没有出手阻拦张巨野，却也封死了张巨野别的道路，就像是猎人在把一头野猪往陷阱里赶。


    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可是形势紧迫，他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


    这么多百姓和官员如果出现死伤，引起更大的骚乱，别说他欧阳无敌，恐怕顶头上司王顺德都要走一趟菜市口。


    沉默片刻。


    欧阳无敌咬咬牙：“去白虎街，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此言一出。


    他骤然感觉到锁定自己的那几道气息变得温和了许多。


    张巨野更是如蒙大赦。


    在最后关头躲过了即将落下的棍子。


    脚下生风窜了出去。


    于是长安街头出现了奇怪一幕，一个魁梧汉子扛着一具尸体在前头埋头狂奔，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群，那人群中有穿绿袍的年轻官员，有穿麻衣的百姓。


    因为追不上张巨野，他们脸色越来越难看。


    怒火也越来越汹涌。


    好似要把整个长安的黑夜都燃尽。


    ......


    镇北王府。


    姜惊蛰坐在轮椅上，神色奇怪地看着眼前的掌印太监。


    这是他除了王采之外第一次见到的止境仙人。


    如果说王采给他的感觉像是一座无尽深渊。


    那么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内相，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


    特别是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恐惧的眸子，让人不寒而栗。


    “姜司座，收拾收拾启程吧。”


    “陛下对你和旁人始终是不同的，咱家跟了陛下这么多年，除了那位外，咱家还没见陛下对哪个臣子容忍到如此地步，姜司座切勿让陛下失望才是。”


    姜惊蛰在看高秋时，高秋同样也在看姜惊蛰。


    他神色幽暗，叫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姜惊蛰在长安闹得满城风雨，几乎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高秋却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他不太喜欢这个年轻人。


    以前他就不喜欢，今日见了更不喜欢。


    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气息太奇怪。


    浑身透着一种冷漠，好似对这世间一切事都不在乎。


    哪怕姜惊蛰对自己表现了足够的尊敬，那两个小酒窝看起来也人畜无害，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姜惊蛰骨子里的冷漠和不在乎。


    这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态度。


    这种态度他前两日才在王采身上看到过。


    王采有这个资格，可他姜惊蛰凭什么？


    “多谢高公公提点，臣一定为陛下看好江湖。”


    姜惊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位权倾朝野的內相厌弃，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是台首的人，仗的是乌衣台的势。


    高秋是司礼监执掌，手里握着一股神秘力量，和乌衣台天然就是两看相厌。


    不过他也没想到的是。


    冯清之死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轰动，那群清流豁出去敲登闻鼓，竟逼得皇帝不得不把他弄出长安避祸。


    同时他也再次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帝产生了好奇。


    自己都作死到这种程度了。


    皇帝居然还不舍弃自己。


    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死保？


    “陛下的旨意已经传到，咱家就先告辞了。”


    “年轻人，好自为之！”


    高秋幽幽干笑两声，拂袖消失在原地。


    几乎就在他消失的瞬间。


    白虎街街头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滔滔不绝的怒骂。


    “狗东西，放下冯大人！”


    “是姜惊蛰，肯定是姜惊蛰把冯大人掳走了！”


    “杀了姜惊蛰，冲进去！”


    “杀啊！”


    姜约踏入虚空，目光扫过白虎街外乌泱泱的人群。


    脸色骤然一变。


    回到姜惊蛰身边沉声道：“王府被围了，他们情绪很激动，已经开始砸门了，应该是先前高公公隔绝了 这方天地，所以我们一无所觉！”


    “出来！”


    “冲进去，杀了姜惊蛰！”


    “姜惊蛰不死，长安永无宁日！”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


    姜惊蛰眉头微拧，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幕：“看来我们必须离开了，孟无常呢？”


    “有人禁锢了虚空，天上走不了！”


    孟无常从虚空砸落，神情严肃：“至少是一尊逍遥境大宗师，还有四尊神游，暗中的敌人是在逼司座杀人，要彻底毁掉您。”


    姜惊蛰沉默了。


    镇北王府已经被砸开，脚步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


    被蛊惑的百姓和年轻官员们怀揣着正义，要杀死姜惊蛰这个坏蛋。


    他们和姜惊蛰无冤无仇，他们之中，有人或许是收了钱，但更多的人是真信了姜惊蛰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祸乱长安。


    权贵们高高在上，把他们压进尘埃里。


    他们被压迫太久，


    他们敢怒不敢言。


    恰逢风头忽起，姜惊蛰这个权贵被碾进了尘埃里，人人喊杀。


    于是他们顺势而起。


    姜惊蛰成了他们宣泄不满和怨恨的宣泄口。


    至于真相如何，他们看不透，也不会在意。


    “这些白痴，蠢货！”


    度园大总管姜山脸色铁青，抽出一把横刀，恶狠狠道：“少爷，我护送你离开，我反正活够了，不怕杀人！”


    姜惊蛰沉默着。


    张巨野扛着冯清的尸体已经闯了进来。


    他身后是乌泱泱的人潮。


    “姜司座，救命！”


    隔着老远张巨野就瞧见了姜惊蛰的身影，把冯清的尸体一丢，一溜烟躲进度园，躺在地上贪婪地吸着空气。


    他不跑了。


    就算死在这里，他也不跑了。


    冯清的尸体跌在石阶上，跳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动静。


    姜惊蛰低头看着那具尸体。


    幽幽叹息一声。


    “冯兄，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