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都大差不差。


    脸颊凹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


    冯清也不例外。


    他那双眼睛睁的老大，躺在石阶上死死盯着姜惊蛰，嘴角似乎还挂着得偿所愿的笑意。


    姜惊蛰的确头疼。


    早知他的尸体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麻烦。


    先前就不该让他们抬走。


    “姜惊蛰，你想干什么，冯公已经死了！”


    “你竟连尸体都不放过？”


    “杀了这个魔鬼！”


    “大家并肩子上，我就不信他敢杀了我们所有人！”


    人群中不断有人煽风点火，冯清死后，甚至进阶成了冯公，好似他肩上扛着的不是榆木脑袋而是整个长安的风骨。


    这些喧嚣声刺激了后面没能挤进来的人。


    又经过别有用心的人刺激。


    场面瞬间失控。


    冲在最前面的人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身后乌泱泱的人潮挤上了台阶。


    便是他们视若珍宝的尸体也被踩得稀碎。


    姜约和孟无常脸色大变。


    周身元气滚动想要把姜惊蛰护在身后。


    可他们气息刚起，虚空立刻出现无数道杀意将他们钉在原地。


    “司座，走！”


    孟无常强行凝聚一片雷云，姜约也打出龙象般若异象，化成一口金钟倒扣在姜惊蛰身上。


    "螳臂当车，不知所谓！"


    “这杀劫，必须他亲自来，谁敢生事，就是和大势为敌！”


    黑暗中响起一道讥笑。


    下一刻。


    凛冽杀机轰然落下。


    姜约和孟无常被砸退数丈，将度园的青砖砸成一片废墟。


    “姜惊蛰，你不是自诩正义么？”


    “那我们就来看看，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你该怎么选择？”


    “是杀身成仁，许了大义，还是碾过去，杀得人头滚滚？”


    虚空中那道声音在姜惊蛰耳边响起，像是恶魔的低语。


    “你是谁？”


    姜惊蛰看向黑暗，眉头拧在一起。


    “我是谁？”


    “我是天下大势！”


    “有人想要逆大势力而行，以你作刀，那我们只好成全他，把你连同他，都一起折了！”


    黑暗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应该是有些得意。


    “姜惊蛰，其实我很欣赏你。”


    “孤身入京，搅动天下风云，直接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必须要谢谢你。”


    “所以今日，就是我们给你最后的慈悲，是死是活，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这是盖棺定论。


    无论姜惊蛰做什么样的选择，暗中的人都赢了。


    他如果大开杀戒，杀出长安，皇帝经营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毕竟十年前太上皇造成的影响人们还没有彻底忘记，最差也得下罪己诏，让出一些名额！


    或者更严重，如太上皇那般隐退。


    姜惊蛰如果选择杀身成仁，这场交锋同样是皇帝输了。


    他选中的刀死在百姓手中，死在泱泱大势之下，皇帝的权威必然大打折扣。


    便是如今忠于皇帝的那些人，恐怕也必须要考虑自己的后路，到底要不要和那位一条路走到黑。


    “看来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姜惊蛰抬起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转身对视死如归的姜山下达指令：“打出去，有敢阻拦者，生死不论！”


    “是，少爷！”


    姜山躬身应诺，推着姜惊蛰便闯入了人群。


    诺大个镇北王府此时已经挤满了人，根本没有可以通行的地方。


    冲在最前面的人见姜惊蛰动了杀心，理智瞬间回归，想要转身逃走。


    可身后的人不断推搡，哪里有他们回头的余地。


    “姜惊蛰想要逃，杀了他！”


    “他出手了，他疯了！”


    “杀啊！”


    “杀了这个坏种！”


    藏在暗中的人在挑拨，后面的人不明情况，前面的人进退两难，中间的人茫茫无措，一个个莫名其妙倒下。


    姜山杀气腾腾推着姜惊蛰闯入人群，在他元气加持下，所有胆敢靠近的人都被撞飞出去。


    他并没有主动杀人。


    可是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流成河，被踩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


    镇北王府外，欧阳无敌眉头紧皱，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大人，群众中有坏人，咱们被当成刀了！”


    “老欧，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等他们杀够了，安排人清扫战场吧，这是上层的博弈，这里的人全都是棋子！”


    王顺德喘着粗气，先前那种状况，任谁也不能说他们有错，留给他们的选择本来就只有这一条路。


    “可是那些百姓...何其无辜！”


    欧阳无敌脸色沉重，看着不明不白死在这场暴乱中的百姓，眼角飞快地抖动着。


    十年前太上皇坑杀十万百姓闹得满城风雨，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他们的惨状，落在他眼里的只是卷宗上冰冷数字而已。


    此时亲眼目睹这么多条鲜活的生命死去。


    而且是被自己坑死。


    他才发现原来死人竟是如此沉重的一件事。


    王顺德神色复杂道：“姜惊蛰完了，陛下这次输得彻底，恐怕朝堂又要起波澜了，老欧，早做打算吧！”


    “您要请辞么？”


    欧阳无敌神色一怔。


    他在王顺德手底下做了很多年。


    王顺德虽然胆小怕事，很多时候都不够勇敢，总是拖他的后腿，但大体还是一个不错的上官。


    “死了这么多人必须有人背锅，有姜惊蛰在前面顶着，我们不至于丢命，但想全身而退也没可能，与其被他们针对，不如主动请辞，或许还有机会回老家做个府台。”


    “我记得您老家是在幽州。”


    欧阳无敌踌躇道：“这些年幽州可不太平。”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王顺德勉强笑了笑：“这都是后话，先熬过这一关吧！”


    就在两人为自己未来感到担忧时。


    镇北王府的战斗也彻底陷入了白热化。


    姜山虽然是金身境修行者，但人群中的修行者也不在少数，而且都藏得极深，根本不正面厮杀，出手诡异，无孔不入。


    有普通人做遮掩，他们哪怕修为不如姜山，却也让他疲于应对。


    更有那些家族圈养的死士。


    为了杀死姜惊蛰甚至不惜自爆。


    这小小的镇北王府，这一刻近乎成了绞肉场！


    “少爷，小心！”


    姜山错刀劈死两个想要捡便宜的龙门境杀手，正准备回护姜惊蛰，却见一道诡剑从百姓口中吐出，直逼姜惊蛰面门。


    这一剑竟是从那百姓后颈插入，藏了许久才骤然发难。


    几乎连姜山都骗了过去。


    瞬息之间而已。


    诡剑已距姜惊蛰仅三寸，姜山想要回援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诡剑插入姜惊蛰心脏。


    便在诡剑插入姜惊蛰心脏的同时。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握住剑柄狠狠刺入：“嘿嘿，姜惊蛰，你的人头归我，黄金万两，禁忌秘法都是千手佛的了！”


    轰——


    杀戮声似忽然停了下来。


    就连周遭的喊杀声都彻底消失。


    姜惊蛰低头看着插在胸口那道诡剑，那双清澈的眸子一点点变得晦暗。


    他的感知，他的眼睛，他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间变成了虚无。


    他感觉自己的阴魂在虚空中飘荡，以一种陌生的视角在旁观这一场杀戮。


    直到。


    直到他那双眸子彻底变成灰色。


    意识彻底消散前。


    他隐约听到了一道惊恐到了极点的尖叫。


    “不可能！”


    “你怎么没死，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