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原本是无色无味的。


    但当风里面掺杂了血，就变成了腥风血雨。


    满地的血，满地的残肢断臂，便是淅沥沥的春雨，也打不散浓郁的血腥味。


    原本拥挤的人潮早已散去，就连路边的野狗都夹着尾巴逃窜而去。


    镇北王府针落可闻。


    活着的人们站在远处，震惊地看着带来腥风血雨的那个少年。


    少年横刀紧握，衣衫染血，安静立在尸堆上，双眸彻底化成了灰色，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魔头——


    这是在场还能睁开眼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包括但不限于姜约和孟无常。


    先前那一瞬。


    所有人都以为姜惊蛰已经死了。


    那位自称千手佛的刺客，是修行界极为出名的异类，他曾是烟雨十二寺之一香山寺的小和尚，因为偷学藏经阁中的阿陀罗经而被逐出香山寺，沦为散修。


    让人奇怪的是，离开香山寺后的他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修为突飞猛进，短短二十年就已经跻身了龙门境七重天，而且手段狠辣，死在他手里的修行者至少到了双十之数。


    外界有流言他其实是香山寺住持的私生子。


    当初偷学的也不是阿陀罗经，而是禁术阿摩耶秘术，根本就是一个堕入魔道的魔僧。


    先前他那诡异一剑，直接刺穿了姜惊蛰的心脏。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姜惊蛰本来已经该死了。


    可谁能想到，姜惊蛰非但没死，反而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诡笑着，一刀把千手佛砍成了血肉。


    而后更是大开杀戒，把挡在前面的人，杀得一干二净。


    血腥的屠杀终于让那些疯狂冲击镇北王府的人清醒过来，即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没办法再鼓动情绪，毕竟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再愚蠢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数百条人命，终于让他们变得清醒。


    姜惊蛰敢杀人，而且已经杀了。


    所有人都在往外逃，拥挤的白虎街人去楼空。


    先前追杀张巨野有多快，现在他们逃的就有多快！


    就连藏在暗中压制姜约和孟无常的宗师们也彻底隐匿气息，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一局，他们已经赢了。


    姜惊蛰那个疯子果然大开杀戒，数百条人命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场血腥屠杀，没有人可以遮掩，就算是皇帝和小黄门一起出手，也掩盖不了这滔天恶行。


    因为长安有庶阳学宫，还有钦天监。


    山支先生和监正虽然很少插手人间之事，但只要他们看见，就已经足够。


    至于姜惊蛰的生死。


    其实无足轻重，死了无所谓，活着更好！


    “少爷！”


    “你还好么？”


    姜山站在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喊了姜惊蛰一声。


    姜约和孟无常沉沉地看着尸山血海上如同尸体的那道身影，神情都有些凝重，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而且纷纷传音让姜山揽下这滔天之罪，从镇北王府杀出去。


    可谁能想到。


    姜惊蛰终究还是出手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数百人，而且手段如此残忍。


    此事已经没有了回旋余地。


    更要命的是，姜惊蛰又死了。


    他们已经能够想到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


    恐怕在短暂的平静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大周最严酷的刑罚。


    简而言之。


    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们甚至能看到那黑暗中，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是刑部天官萧严和无情判官钟无厌。


    “孟秉笔，请台首大人吧，现在只有他能救我们。”


    姜约沉沉开口。


    此地已成囚笼，留在此地必死无疑，只有离开长安才有一线生机。


    “没用的。”


    孟无常脸上露出难看笑容：“姜秉笔，台首大人在长安也不是无敌，而且他若是要来，早就来了！”


    “陛下呢！”


    姜约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惊蛰有今日的后果，全因陛下...”


    “代价太大了。”


    孟无常自嘲一笑："如果你是陛下，会为了一把已经断了的刀担责么？”


    姜约眼神晦暗下来。


    如果他是陛下，现在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把姜惊蛰九族打入天牢，做最彻底的切割，至于情分，一把刀而已，哪里有什么情分？


    或许是已经经历过一次姜惊蛰死而复生，姜约对姜惊蛰有种莫名的期待，哪怕身处绝境，也没有放弃，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早就没了后路。


    颓然一瞬后，他立刻抬起头来，“孟秉笔，我们必须带他离开，只要他活着，就还有机会，惊蛰还有底牌！”


    孟无常愣了一瞬。


    立刻想到曾经让整个长安都如临大敌的那两位前辈。


    虽然他并不太清楚那两位和姜惊蛰是什么关系，但如果那两位愿意说一句话，这场风暴立刻就会平息。


    毕竟说到底这里虽然看起来如同人间炼狱。


    但死的人其实无足轻重。


    都是些棋子！


    念及于此。


    他也振作起来，目光落在黑暗中，神色肃然道：“此地由乌衣台接管，闲人避退！”


    “呵——”


    萧严缓缓踏入镇北王府。


    先是看了立在尸山血海中的姜惊蛰一眼。


    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孟无常。


    “天子脚下，皇城之中，乌衣台大开杀戒，屠戮百姓，当真是要——造反么！”


    ......


    "主子，请您下旨吧！”


    “姜惊蛰屠戮百姓，草菅人命，已经引起众怒，不拿下他，恐怕无法平息百姓的怒火啊！"


    御书房中，掌印太监高秋满脸着急，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劝诫皇帝赶紧下旨拿下姜惊蛰。


    按理说他身为一个太监，他不该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


    更何况要左右皇帝的决断。


    可他毕竟身份特殊，是皇宫内明面上唯一的止境仙人，自诩皇帝最忠诚的狗，自然要为皇帝分忧。


    任谁看来。


    现在都已经是彻底放弃姜惊蛰那把刀的时候。


    不管那把刀再锋利，再好用，都必须放弃。


    可皇帝却迟迟不决断，似乎在等待什么，让他有些着急。


    皇帝一言不发坐在龙椅上。


    就这么平静看着长安城，那双眸子在黑暗中如两簇幽深的火光，显得格外深沉幽暗。


    高秋那颗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来。


    开始惶恐不安。


    今夜的事与他无关，他执掌的力量没有出手，一直在冷眼旁观。


    可他传旨的时候，故意慢了那么半炷香。


    就是那半炷香的时间，才让姜惊蛰失去了离开长安的可能。


    他本以为事到如今陛下一定会舍弃姜惊蛰，厌弃小黄门，可陛下一言不发，却让他心底一点点变得冰冷起来，冷汗更是不知不觉爬满了后背。


    他无法理解陛下为何事到如今还不放手。


    就算姜惊蛰是他亲儿子，也该舍弃了，可偏偏陛下竟犹豫了。


    这不合常理的举动，让他越想越不安。


    “老高——”


    皇帝忽然转头，看着惶恐不安的高秋，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杀气：“朕这些年，是不是太仁慈了？”


    高秋瞳孔微缩。


    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陛下看穿了。


    陛下在敲打他。


    同时他也小觑了姜惊蛰在陛下心里的分量。


    他必须找补，不然恐怕要去皇陵陪太上皇了。


    没有任何犹豫。


    他猛地跪在地上，颤抖着开口。


    “主子是圣君！”


    “是那些乱臣贼子太过分，得寸进尺，竟敢算计陛下看重的臣子，奴婢再走一趟，哪怕舍了这条命，也要护送姜司座出城！”


    皇帝收回目光。


    神色晦暗，平静道：“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