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变却故人心。


    望着那个始终如一的女孩，叶赎站在原地，既不敢上前去拥抱她。


    因为他怕。


    怕自己的脏污会玷污了她的纯白。


    亦不敢后退离去。


    因为他怕。


    怕自己的离去会伤透了她的心。


    少年怔怔站在原地，捧着濒临破碎的心不知所措。


    于是少女朝他走来。


    眼中含泪，嘴角带笑。


    她说：


    “欢迎回家。”


    少年哭了。


    他紧紧抱住眼前的少女，泪水不要钱似的落下，落在衣服上，落在草地上。


    落在他们错过的十年光阴里。


    “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声道歉混合着泪水落下。


    叶赎几乎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这样抱着她，泪如雨下。


    沈海棠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安抚一个迷路归来的孩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夫君要道歉。


    只知道夫君需要她的安慰。


    直到日落月升，光影渐去。


    沈海棠静静抱着他，安慰他。


    只要夫君还在伤心，她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在少女无尽的温柔中，叶赎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颤抖。


    他抬起头。


    月光下，少女的眼睛依旧灿若晨星。


    她低下头。


    月光下，少年的眼睛早已黯淡无光。


    “娘子…海棠…我…”


    叶赎喉结滚动，简直不该用何种称呼去呼唤眼前这个始终如一的女孩。


    见他这副傻样，沈海棠俏皮地笑了。


    “不知道叫什么的话，就叫主人吧？”


    这突如其来的俏皮话，让叶赎有些愣住，他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好的，主人，我…”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沈海棠轻轻牵起他的手，朝着木屋旁的海棠树下走去。


    时隔十年，曾经尚是一株幼苗的海棠树已亭亭如盖，粉白的花瓣在空中飘落。


    “夫君你看。”


    沈海棠指着它，笑道：


    “以前那么小的树苗，已经长这么大了呢！有时候，我还以为它是曾经的小树苗，走到树下才发现，它已经长大了。”


    她松开叶赎的手，跳到秋千上。


    “还记得吗夫君？你答应过我，等海棠树长大了，就要在树下推着我荡秋千的！”


    叶赎痴痴望着她。


    少女纤细的小腿在空中轻轻晃荡，带着灵动的韵律，裙摆如蝶翼般飞舞。月光透过花瓣缝隙落下，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星纱。


    “发什么呆呢？快来推本小姐。”


    直到沈海棠的娇喝声响起，叶赎这才如梦初醒，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后，双手握住秋千的绳索轻轻晃荡起来。


    夜风扬起少女的发丝。


    带着海棠花的清甜。


    沈海棠眯起眼，感受着夜风的温柔。


    “夫君，跟我说说吧。”


    “说什么？”


    “你这十年。”


    “…”


    叶赎握着绳索的手紧了紧，却依旧让少女保持最舒适的摆动幅度。


    这一刻，喉咙前所未有的干哑。


    就好像有人往他嗓子里灌了三吨水泥，又放了一把火，烧得他连呼吸都在痛。


    可…


    少年将所有的苦涩咽下，望着少女乌黑的长发，用最平静，如手术刀般精准的话语，将十年的所有经历叙述。


    那些荒唐的夜晚。


    那些女孩的眼泪。


    那些无法挽回的错误。


    说得很细很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文字都嚼碎了吐出。


    他不希望对她有任何隐瞒。


    欺骗与隐瞒，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沈海棠静静听着。


    闭着眼，面容平静。


    十年很长很长，长到足以改变一个男孩的一生。


    十年又很短很短，短到一个夜晚，就足以说完。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秋千缓缓停下。


    太阳从远处的山脉探出头。


    洒下今天的第一缕光辉。


    这光芒如此刺目，以至于令叶赎闭起眼睛，完全不敢睁开。


    在金灿灿的黑暗中。


    他听到了。


    泪落在草叶上的声音。


    “嗒——”


    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带着无尽的温柔。


    叶赎猛地睁开眼。


    于是他看见了，沈海棠站在晨光中，泪水顺着面颊滚落，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没有责备，没有失望，没有愤怒。


    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


    “夫君…”


    “这十年来，苦了你了。”


    沈海棠踮起脚尖，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触着他的鼻尖，四目相对。


    “你…不怪我？”叶赎想要闭眼，却终究是沉沦在少女温柔的眼中。


    女孩笑了，比世间所有的花都美。


    “你回来了，不是吗？”


    “这样就足够。”


    望着她的笑颜，叶赎竟也笑了。


    “是啊，我回来了。”


    “从今往后，我就留在这里，陪你慢慢变老，哪也不去。”


    “好。”


    阳光洒满草原，新的一天开始了。


    于是少年与少女又继续相拥着，互相扶持着在草原里玩耍，嬉戏。


    那些过去的阴霾，在晨光中渐渐消散。沈海棠拉着叶赎的手，在溪边追逐打闹，水花溅湿了裙摆也毫不在意。叶赎看着她欢快的身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来抓我啊！”沈海棠赤着脚在草地上奔跑，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抓到我，就让你亲一口…嘿嘿…”


    叶赎追上前，一把将她扑倒在花丛中。两人相视而笑，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要亲十口才够！”


    时间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一切都如同最开始的模样，仿佛少年从未离开过这片草原。


    然——


    命运的阴影永远笼罩在少年头顶。


    是夜。


    “晚安，夫君。”


    “晚安，娘子。”


    平凡的小屋内，叶赎与沈海棠相拥而眠，他正欲闭上眼，夜风却带着一道幽灵般的声音传来，响在他脑海中。


    “我来找你了，师父。”


    “今夜山顶，不见不散。”


    叶赎小心翼翼地看着怀中熟睡的沈海棠，悄然起身，为她掖好被角。


    “等我回来。”


    推开门。


    乌云遮月，星光黯淡。


    踏至山巅，可见白衣翻飞。


    曾经娇小的少女，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比以往更深的执念，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


    苏倾夜望向山下的小屋，声音中说不出的嫉妒。


    “她就是您抛弃我的理由吗？”


    “我从未抛弃过你，在玄天宗你会有更好的前途。”


    “前途？我从不在乎。”


    “师父，我只在乎您。”


    “直到此刻，您还要逃吗？亦或是再一次将我推开。”


    “…”


    叶赎沉默了。


    苏倾夜看着他，眼神中透着哀伤。


    许久许久。


    少年望向山下的木屋。


    “两百年，我给你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