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雨
作品:《樱花不解浪子渎》 趁着晨光刚刚开始,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赶上八点的早课。
宋嘉一叼着一块吐司,手里捏着一瓶牛奶,冲到教室门口,简单扫了一圈教室,余光中瞥见鹿明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靠着窗的位置,微微皱了皱眉,怂了怂肩,背着包坐在了第一排的窗边。
“同学你好,我是苏鸿,忘带《经济学原理》了,能跟你看一本吗”正当宋嘉一坐稳时,一个男生在一旁问道。“啊,好啊”,宋嘉一转过头去答道,余光里的不经意间瞥见最后一排闻声别过头去的鹿明。
鹿明将目光移至窗外的瞬间,眼神垂落在窗外的人来人往中,心里仿佛敲定了宋嘉一“估计是个只知道读书的愣头青吧”。
第一天相遇时的雀跃、青涩、期待就在这七排的座位间隔中稀释、消散了。直到几名打打闹闹的学生从教室后门闯入,坐在了鹿明的边上,他才收回眼底的几分灰色,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转过头去,谈笑开来。
高景大学历史悠久,随着朝代、时代更替不断寻找自己的生存和治学之道,而到现在,则形成了一股“自由包容、平等鸿博”的精神。校园内各式各样的学生都有,任何一种生活和学习的方式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瞩目,所有人对这里的所有人都见怪不怪。
宋嘉一对自己井然而平淡的大学生活,谈不上满意,但也得心应手地朝着自己宏大的期许推动着。
在高中毕业的那场散伙派对上,作为班级里唯一一个考入高景大学的天之骄子,他被许多同学围拥着,大花——宋嘉一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手肘倚在宋嘉一的肩上,“等你当上金融大鳄、富得流油的时候,我要得不多,就送我三个亿吧。”他知道听着大花满天飞舞的玩笑话,任由八成左耳进右耳出,但却默默留了两成,权作推动着他前行的痴心妄想般的动力。
一周之后,宋嘉一就已经习惯在室友睡懒觉时七点起床,已经习惯没事的时候往图书馆跑,已经习惯自己找习题熟悉课程内容,已经习惯10点离开图书馆去操场上慢跑五圈,已经习惯晚上11点推开寝室门时室友在热热闹闹地打游戏,已经习惯在周末参加金融学社和各种同学乃至业界校友社交、建立人脉。
鹿明也是融入的相当如鱼得水。和高中的好友李新诚考进同一个大学本就已经让他对这个陌生的环境降低了不少敌意,他们时不时一同在食堂约个午饭或晚餐,恰似高中时代的延续。不仅如此,新加入的戏剧社团让他结识了一帮大学的好友,放得开,玩得来,时不时会去附近的商圈聚餐、小酌。社团的前辈们迅速地告诉他这座城市哪里的灯红哪里的酒绿,告诉他这所学校的底线和风格。鹿明已经习惯早上压线出发上早课,或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实在玩得太迟太累就勉为其难的旷一节课,已经习惯和熟悉的老友或是新朋在各个餐厅徘徊,已经习惯在校园的路上随手问候,已经习惯晚上十点半推开寝室门出发开始夜生活。
这之后的一个月,宋嘉一和鹿明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他们的生活像两条线,相交在那个平平无奇的下午,然后发散,散开散开。
而下一次的相遇正如那天傍晚的一场暴雨一样难以预料。不过事后想来,午后骤然沉闷闷的空气,似乎也在暗戳戳地预告这场天空中浩大的闹剧。午睡一觉醒来,昏沉的空气总是让人格外困倦,从那股沉闷的迷糊中难以彻底苏醒。此时的林荫路总是格外安静,三五成群的学生们也不会大声嬉笑打闹,摇摇晃晃地扛着还未完全褪去的倦意,顶着沉甸甸的空气,往各自的教学楼走去。其中,宋嘉一自然也不例外。他踏着拖沓的步伐,肩上的书包仿佛也在昏沉沉的意识里变得若有若无,眼角汇聚着路上几个没忍住的哈欠挤出的泪水,头昏脑胀地迈入还带有几分暑气的教室里。教室里的空调在隆隆地工作,拼了命地想要将教室里午后的热浪从水蓝色的木门中挤出去。
当宋嘉一坐定后,一掏自己的书包,一阵慌张以至瞬间仿佛心跳漏了一拍。一路来仿佛格外轻盈的书包竟真不是什么午后的沉闷的错觉,甚至都不用翻来覆去,掂量掂量,宋嘉一心里就已经了然,伍德里奇那本厚重的计量经济学果然落在书桌的某一角落。
宋嘉一无奈地转过头去,望向身边坐着的苏鸿,刚要开口,苏鸿便转过正打着哈欠的睡眼,点了点头,按捺不住嘴角的几分得意,说道,“终于有天你也会忘带书啊。小事儿,我借你”,一边推过桌上的大部头。
灰蒙蒙的天空聚集着沉甸甸的积雨云,午后的阳光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在几处缝隙中挤过几缕明亮,落在了景大校园里不知名的角落中去。沉闷的空气中带着几分令人心烦意乱的潮湿,惹得原本就有几分昏昏欲睡的人群愈发不能将精力集中于教授所说的最小二乘法云云。
烦闷的时光在拖沓的书页声、呼吸声以及讲台上传来的悠远的讲解声中仿佛看不到头,但是也总是会在望着窗外,看着黑云滚动,看着人潮聚散,在发着呆的缝隙间飞快地流逝着。苏鸿抵抗不住空气里排山倒海般袭海的倦意,一手扶着额头,却也止不住脑袋一晃一晃地沉下。宋嘉一望着苏鸿崭新的《计量经济学》,笑了笑却也没在意,便开始一边划线一边在书页的边缘记下各式各样的要点。但是他的脑袋自然也没有多么轻快,只是浑浑噩噩地简单加工了教授的逻辑,便在书上草草留下痕迹,底层的关系链条和整体的框架结构却已然消散在乌压压的空中。
当铃声终于如同一道利刃撕扯开笼罩在整个课堂上放厚重的沉沉死气,低下去、倒下去的一个个脑袋这才逐渐恢复了活力,直挺挺地探出来。
“这节课就上到这里,那么这一单元算是已经结束了,所有人记得把书本最后的习题做完,下节课前发到助教邮箱。”教授慢悠悠地等着漫长的铃声告结,又慢悠悠地宣告了课后作业,再慢悠悠地合上课本、踏出教室。
只是话音刚落的瞬间,教室里骤然愣了几秒,夹杂了几分隐隐绰绰的飞快的翻书声,尔后爆发出一阵延绵不断的哀嚎。
这一章的作业不算多,题目屈指可数,估摸着也就十来道题目,但是每个正儿八经上过这堂课的学生都知道,要是真的坐下来,调整数据、完善代码、处理回归,再针对每道小题完成简单的分析,最后排版成一份完整的作业文档,少说得是三四个晚上才能做完。
在一片呻吟中,学生们这才陆陆续续地收拾起书包,迈出门去。其中,一大股洪流径直涌向了图书馆,开启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鏖战。宋嘉一自然也是这洪流中的一员,只是他的步伐格外仓促些,进了图书馆,将书包甩在自己的位置上,便匆匆忙忙地出门往寝室跑,准备尽早拿回那本教材。
空气中愈发粘稠的湿气让这段本并不十分漫长的路程显得格外蜿蜒曲折,宋嘉一快步行进的身影在缓慢流动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眼。当他推开水蓝色木门的时候,搅动起房间内凝滞了半个午后的空气,此时他才意识到在午后飞快行进的步伐里,汗水不知不觉间浸透了短袖衫,他也懒得关心,在自己那张棕红色小木桌的书架上摞着一堆厚厚的书中翻找着。
门板厚的《计量经济学》却也是十分显眼,拨开几本书后就发现了,应当是上一次作业做到太迟,随手放在桌子上,便匆匆洗漱睡觉,没有来得及收拾,而后一天天地就开始顺手把各种书往上随意地堆砌成一座小山。他铆足了劲把一本本门板厚的教材和交杂其中的几本小说拿起放在一边,终于从底部平安抽出了教材。
只是在他埋头寻找的这段时间里,紧闭的落地窗阻隔了阳台外倾盆大雨的呼啸以及路上人群间或发出的尖叫。只有在他抬头的刹那,隔着落地窗,望见了飘入阳台的水滴,以及马不停蹄向地面奔去的残影。他下意识往自己身后一抽,试图一把拿出双肩包侧边袋中的雨伞,却才意识到雨伞落在了图书馆。
他愣了愣神,心中本来还急于回去赶作业的一股急切骤然随着懊恼、沮丧的融入而一泻而空了,倒是带着几分无奈喘了口气,呆呆地坐在那张木制板凳上,望着雨滴落下的节奏,恍然间竟脑海中一片空白。
上一次这样放空,这样愣愣地发呆是多久之前了呢?
他在不经意间收回了思绪,并若有若无地翻开教材,凭借着当时给苏鸿记下的笔记开始往自己的书上重新演绎。
只是随着一页一页翻过,宋嘉一原本松松垮垮地撑在板凳前,逐渐地往桌边倾斜,直到最后端坐在书桌上那一堆堆零乱的书山前。原本空荡荡的心绪也开始重新被填满,直到翻到最后的章节习题,简单一扫而过,他心中便咯噔一下,这次作业可不是可以飞快搪塞过去。
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慌张推动着,他轻轻地叩着隔壁寝室的门,却发现他不大的朋友圈中,几乎都是上完了计量经济学课后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拦在了半路。
他趿拉着步伐往寝室走去,刚想坐在窗前,却又不由己地站起在房间里踱步,努力思考冲进雨里的办法,又安慰自己这场大雨将会如同它出乎意料地落下般出乎意料地放晴。
就这样,在这股慌张和狼狈中,他熬过了五分钟。而在他踱步到门口的刹那,忽然耳边听见了木门打开的吱呀声,而下一秒,他恍然间闻到了一股黄油曲奇的芬芳撕扯开这个沉闷、灰暗、窒息的午后,心间骤然愣了愣,觉得仿佛格外沁人心脾。刹那间,也许是顾不上之前所有的不安和躁郁,他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抬起头一看。
一个清瘦的身影也是愣愣地驻足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