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温暖的咖啡厅里蔓延。


    过了好久，淮朝颜才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


    她坐上陈桉的车，一路驶向医院。


    车窗外的街景在眼前飞速倒退，她的思绪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回跳转，却什么也抓不住。


    靠在微凉的车窗上，淮朝颜的目光没有焦点。


    她和沈沉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个问题，她平日都不敢触碰，因为稍一牵动，就会弥漫开绵密的痛楚。


    一切要追溯到十七岁那年，那个彻底粉碎她世界的秋天。


    在那之前，淮朝颜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幸福的。


    父亲淮阳温和儒雅，母亲刘秀明媚爱笑，家境虽不豪奢却温馨美满，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沈希，青梅竹马的沈沉舟……她像活在镀着一层柔光的完美泡泡里。


    直到那天傍晚，母亲从天台一跃而下，戳破了这个虚假的美好泡沫。没有任何预兆，她决绝地斩断了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从此，淮朝颜的夜晚总被同一个噩梦占据。她拼命奔跑，伸长手臂，指尖几乎要触到母亲飘动的衣角，却总是在最后一秒，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如烟散去。只剩她一个人在无尽的虚空里下坠，惊惶地醒来，留下满脸冰凉的泪。


    淮阳只是红着眼眶，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告诉她：“颜颜，妈妈病了，是抑郁症，我们都没发现。”


    抑郁症？那个连晾衣服都轻快哼歌的妈妈，怎么会得抑郁症？


    巨大的愧疚如同潮水将她淹没，淮朝颜开始疯狂地自责。她想，一定是她对母亲的关心太少，才会错过了母亲所有求救的信号。


    然而，事实的残酷远超一个十七岁少女的想象。掩埋在背后的真相，在母亲凄凉的葬礼上，以一种极其不堪的方式，被猛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哀乐低回中，前来吊唁的邻居阿姨无意间撞，母亲最好的朋友，那位总是精明干练的周兰阿姨，正紧紧抱着她悲痛流泪的父亲淮阳，姿态亲昵，远超安慰的界限。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流言便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街坊四邻。


    母亲去世的真相被各种猜测裹挟，最终，淮阳与周兰的隐秘奸情，如同腐烂的根茎，被彻底从地下拔出，暴露在阳光之下。


    为了躲避汹涌而来的流言蜚语，淮阳和周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带着她和沈希，仓皇逃离了蓝江市，搬到了隔壁的西河市，并迅速为她和沈希办理了转学。


    那一刻，淮朝颜才终于明白，母亲哪里是简单的抑郁症，她是早就发现了至亲与至交的双重背叛。


    她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愤怒里，指尖最先想触碰的，是身旁同样被父辈的错弄得遍体鳞伤的沈希。沈希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纠缠不清，这份旁人无法共情的难堪与痛苦，应该只有她们彼此最懂。


    可她伸出手，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拥抱沈希时，却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把推开。


    十七岁的沈希，脸上是淮朝颜从未见过的尖锐和怨恨：“淮朝颜，别碰我！你抢走了我爸爸十几年，还不够吗？”


    淮朝颜彻底傻了，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


    原来，和她同龄的沈希，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原来，父亲淮阳和周兰的苟且，从十七年前就已经开始，甚至早于她的出生。


    原来周兰那位早逝的有钱丈夫沈海，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层掩护。


    在沈希两岁那年，沈海因病去世。周兰凭借他留下的财富和人脉，迅速成了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雷厉风行，风光无限。


    而淮朝颜的父亲淮阳，自始自终只是一个安于现状的普通国企职员。


    这样看似毫不匹配的两人，竟靠着地下情，维系了一个扭曲畸形的第二家庭整整十七年。


    而沈希，一直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自己是个不幸幼年丧父的单亲孩子。直到这场惊天丑闻爆发，她才被迫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沈希的声音尖利而刻薄，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报复性的快意，“爸爸发现我偷听到真相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求我不要告诉你，他怕你难过。”


    “那他有没有想过我会难过？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爸爸！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他才一直不离婚。如果没有你，他早就和妈妈在一起了，而我就会有完整的家。”


    沈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淮朝颜心上。她蛮横地将所有悲剧的根源，都归结于淮朝颜的存在。


    到了西河，沈希用周兰给的丰厚零用钱，轻而易举地收买了新学校的同学，开启了那场针对淮朝颜的校园霸凌。


    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无声的恶意，她被孤立，被嘲讽，课本被撕毁，一切只是因为沈希想把她赶出那个家。


    而在这场荒唐至极的闹剧上演时，沈沉舟远在国外，正为了他的医学梦想而努力。


    得知消息后，他连夜飞了回来，但看到的，只有淮朝颜母亲冰冷的墓碑。


    淮朝颜记得那个雨天，她看到沈沉舟，像是看到了人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浑身湿透，扑进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颠三倒四地诉说着那些残酷的真相和难以言喻的痛苦：“沉舟哥，还好……还有你。”


    她以为他们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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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的，都是被成年人丑陋秘密伤害的孩子。


    可沈希冷笑着，当着她的面，戳破了这最后一个虚假的泡沫。


    “哥，你还在她面前演什么戏？你不是比我知道得更早吗？你早就知道淮阿姨发现了吧？你应该站在我这边！”


    那一刻，淮朝颜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了。


    原来沈沉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母亲早已察觉真相的痛苦和绝望，却选择了和所有人一起隐瞒她。


    他看着她沉浸在自责里，看着她像个傻子一样依赖他。甚至在事情爆发前，他还笑意盎然向她许下了那些关于未来的承诺。


    “颜颜，我等你高考完。”


    此刻，这一切显得无比可笑。她活得像一个被精心编排的丑角，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楚门秀。


    淮朝颜再也无法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西河市，搬回了母亲长大的地方，那个遥远而安静的海边小渔村，与外婆相依为命。


    她的身体离开了，心却仿佛被永久地困在了蓝江市那个绝望的傍晚，困在了西河市那些充满嘲讽和恶意的目光里。


    她和母亲一样，被长达十七年的谎言和欺骗击碎了所有生机，患上了抑郁症，伴随而来的还有严重的失语症。


    整整半年，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瓷娃娃。


    最终是外婆一直守在她身旁。老人那双爬满细纹却带着暖意的手，总会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声音像浸了海水般柔缓：“我们小颜颜啊，辛苦了。”


    落在渔屋顶的阳光、绕着船帆打转的海风，还有外婆从不掩饰的关切与疼爱，一点点漫过她心底的寒意，将她从冰冷的深渊里慢慢往外拉。


    期间，沈沉舟追来过很多次。


    每一次他的出现，都会激起淮朝颜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会失控地流泪，关门赶他。


    最终，外婆拿着扫帚，将沈沉舟拦在了院子外，严厉地下了逐客令：“孩子，算外婆求你了，别再来了。”


    后来，沈沉舟便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想，这样也好。


    她和沈沉舟之间，早已尸横遍野，荒草丛生。


    再无瓜葛，便是最好的结局。


    车窗外的景色渐渐慢了下来，医院冰冷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淮朝颜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回忆强行压下，推开了车门。


    医院的走廊很静，陈桉轻轻将病房门推开一条缝。


    淡淡的消毒水味从门缝里飘出来，淮朝颜站在门外，脚尖动了动，却迟迟没迈进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