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陈桉的声音压得很轻，尾音还带着点没说透的顾虑，“要是实在觉得难……”


    “没关系。”淮朝颜摇头打断他，声音比预想中更虚一点，却还是强撑着。


    陈桉没再追问，只是往旁边退了半步，给她留足缓冲的时间。


    淮朝颜垂着眼，鞋尖蹭了蹭光滑的地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脚，跨进了那扇门。


    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病床上。沈沉舟似乎睡着了，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紧闭，手背上扎着针头，输液管里的药液正缓缓往下滴。


    天花板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看着看着，淮朝颜忽然鼻尖一酸。沈沉舟比高中时瘦削了好多，从前那双总含着温柔的眼睛闭着，连眉梢都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她早没了从前的明亮鲜活，原来隔着这些年的时光，他也一样。


    就在这时，沈沉舟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是被空气里细微的动静惊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涣散又哀伤，带着刚醒来的迷茫，下意识地转向床边那个模糊的身影。


    几乎是瞬间，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暗淡的眼睛骤然睁大，闪烁着惊人的亮光。


    “颜颜！”沈沉舟脱口而出，声音因虚弱而沙哑不堪，却掩不住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


    他下意识地坐起来，身体猛地一动，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输液。


    输液管突然被拉扯绷直，针头处传来一阵刺疼，输液架也跟着晃了一下，发出哐当的轻响。


    “小心。”淮朝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沈沉舟耳中。


    他依言缓缓靠回枕头，但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仿佛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我没事。”他哑声说，唇角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乎不敢置信的试探和确认后的欣喜，“你来看我了。”


    淮朝颜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个音节：“嗯。”


    一个字之后，空气陷入了沉默。病房里，只剩滴答的点滴声。


    沈沉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淮朝颜，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沉重的愧疚和痛苦。


    他嘴唇动了动，主动打破了沉默：“对不起。”声音干涩，带着无尽的悔意。


    “对不起”这三个字，从十七岁那年起，她听沈沉舟说过太多次。


    可此刻再听见，心口却像被什么重物狠狠撞了一下，酸意顺着喉咙往上涌，堵得她发慌。


    “这些年。”淮朝颜慢慢抬头，目光落在沈沉舟苍白的脸上，声音很轻，“为什么？”


    沈沉舟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疑问，嘴角牵起一抹带着温柔的笑，声音轻缓：“你好就行。”


    对于沈沉舟来说，那些礼物是他送的，或是借陈桉的名义送的，都无所谓。要紧的从不是谁递出的手，而是最后，它们能妥妥当当地到淮朝颜手里。


    淮朝颜没立刻说话，空气静了片刻。她慢慢移开落在沈沉舟身上的视线，望向窗外已经沉透的夜色。她的声音跟着沉了下去，字句里裹着藏了太久的试探：“你……一直没有回过那个家？”


    沈沉舟愣了愣，喉结轻轻滚了滚，才缓缓点头：“嗯。”


    明明已经听陈桉说过，可亲口听到这个答案从沈沉舟嘴里说出来，淮朝颜的心还是猛地一缩，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原来被困在上一代人荒唐错误里的，从来不止她一个。她当年选择了决绝的逃离，而这些年，沈沉舟竟选择了沉默的自我放逐，一点点惩罚着自己。


    巨大的悲伤裹着无力感涌上来，瞬间将她吞没。眼泪没来得及忍，就“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没事。”沈沉舟见她哭，突然就慌了神，下意识抬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可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脸颊，淮朝颜却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他的动作顿在半空，最后只能慢慢收回手，声音里掺了点无措：“对不起。”


    淮朝颜用力摇了摇头，胡乱地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眼眶却还是红得厉害。


    过了许久，淮朝颜才慢慢缓过来，压着极轻的沙哑气音，终于把那句在心底盘桓了多年的话问出口：“当年你为什么不说？”


    她没明说，可彼此都懂。她问的是沈沉舟当初明明知晓一切，却选择藏在心里的那个真相。


    听到这话，沈沉舟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他猛地闭上眼，指节无意识攥紧。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掺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挣扎。


    “其实……”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解释什么，可话到舌尖又被咽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一声艰涩的道歉，“对不起。”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那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怕我说了，你会一下子崩溃，会恨透身边所有人，连带着……也恨我。我更怕，怕你一时想不开。”


    他顿了顿，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得像是刚从窒息的回忆里挣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混乱又无助的少年时代。“我当时太蠢了，总以为瞒着你，你就能再快乐一些日子，至少能让你晚一点再面对那些丑陋的真相。可我没想到，没想到阿姨会……”


    后面的字哽在喉咙里，怎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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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出口。那是刻在两人心上的疤，轻轻碰一下，都疼得钻心。


    淮朝颜轻轻摇了摇头，慢慢抬起头，眼圈还泛着红，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怨恨，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悲伤，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最后，我只觉得自己像个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傻瓜。”


    “我知道，我知道错了。”沈沉舟声音哽咽，急切地坐直身体，全然忘了手背还扎着针管，手背上的胶布被扯得发皱，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力盯着淮朝颜，眼底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只是……没办法再看着你一个人难过，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多年，沈沉舟一直这样笨拙地躲在阴影里，不敢靠近，不敢声张。哪怕那份愧疚，早已成了蚀骨的折磨。


    病房里的安静像被拉长了，过了半响，淮朝颜才缓缓开口，带着疲惫的叹息声，又藏着几分释然与松动：“你先好好养病吧。”


    她和沈沉舟都是困在过去的人。那份同病相怜的酸楚，让她再也说不出那些怨恨的话。


    这句近乎关心的话，落在沈沉舟耳里，比任何安慰都管用。他的眼眶瞬间就热了，迅速漫上一层水光，又借着眨眼的动作强行将湿意压了回去：“好。”他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带点激动的诚挚，“颜颜，我很高兴，你能来看我。”


    淮朝颜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似乎在这一刻，那些曾经剑拔弩张的情绪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脆弱却安静的平和。


    星河屿。


    淮朝颜心不在焉地走到了家门口，就在打开门时，隔壁房间突然窜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仓促抬头。


    楼道里光线斜斜洒下，落在封夏身上。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像是临时出来的。眉头微蹙，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你出门了？”他开口，声音惊诧，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淮朝颜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果然有没有点开的微信消息。她刚才在车上心神不宁，完全没注意到。


    面对封夏突然的出现，一种莫名的心虚感迅速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扬了扬手里那本硬壳画册，试图让动作显得自然些：“合作方那边，临时有个新画册需要给我看看，就下了趟楼。”


    她的语速有点快，眼神飘忽了一瞬，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却显得笑容有些僵硬勉强。


    封夏的视线从画册上移开，重新落回她脸上。他沉默了两秒，忽然向前微微倾身，声音放得更缓：“朝颜，你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