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大营的血腥清洗余波未平。


    辕门上悬挂的叛徒赵四那狰狞的头颅，在风雪中冻得发黑。


    成为了最严厉的警告。


    军营内的气氛在肃杀中透着一股被激发的血性。霍将军雷厉风行，整军备战，派出的精锐斥候如同猎鹰，开始搜寻北狄主力，誓要夺回粮草，血债血偿。


    沈厌依旧是皮袄整洁有型，时常去虎子的住处挑三挑四，主要就是卫生和军容整洁问题，或倚着营寨木栅栏，桃花眼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视营地。


    他偶尔瞥一眼正低头用树枝在雪地上勾画的凌战，心里那点嘀咕又冒了出来：这女人……


    真是当年那个靠拳头在街头巷尾称王称霸、被官府硬塞给他当“媳妇”的女力王，大花吗？靠山村那会儿，她力气是大得吓人，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是把好手，可眼前这……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多想无意，出去转转。


    他若出营，身边总跟着令人敬畏的银色巨狼岚影，以及气质沉静如水的少年沈泓。快十六岁的沈泓，面容愈发清秀，眼神清澈，瘦高，带着一种超脱年龄的宁静。


    他常安静地坐在角落，捧着一卷泛黄的道经或一块刻画着玄奥符号的木片，指尖偶尔划过，仿佛在推演天地之理。虎子不在的时候，岚影似乎格外享受待在他身边，庞大的身躯卧伏一旁，银眸半阖，呼吸悠长，与少年的静谧气息融为一体。


    “将军！”


    沈骁大步走进霍将军的营帐。他已近十七岁，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换上的是两年沙场磨砺出的坚毅和属于精英小队队长的沉稳干练。


    他手中捧着一卷磨损严重的羊皮地图，“您看这个！当年老斥候刘头儿留下的！”


    霍将军抬头，对这个靠自己本事在军中站稳脚跟、屡立战功的沈家儿子很是欣赏。


    沈骁迅速铺开地图，指着朱砂圈点的河谷：“野牛谷！刘头儿早年追踪狄人时发现的绝地！谷口险隘，谷内有活水，关键是有地热温泉！冬季不冻！”


    “温泉？！”


    霍将军眼中精光爆射，拄拐站起。凌战和沈厌也围了过来。


    “是！”


    沈骁语气肯定。


    “刘头儿描述，谷口仅容数人并行，两侧峭壁覆冰，堪称天险。谷内开阔，有热气蒸腾的溪流和温泉池！”他看向凌战，带着由衷的敬佩，“娘的‘山巅绿洲’，此地或亦可实现！”


    凌战立刻走到地图前。


    目光如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所有细节。


    帐内炭火噼啪，风雪声仿佛在帐外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凌战身上。


    霍将军只见她眸光深邃。


    指尖在羊皮上几不可察地划过谷口、溪流、等高线的脉络。


    她的眼神穿透了羊皮。


    仿佛直接“看”到了那片风雪山谷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沟壑、每一缕蒸腾的热气。


    一场无声的风暴在她脑中席卷：


    【地形扫描：谷口：狭窄如咽喉，目测仅容数骑并行（约十步余宽），纵深莫测，两侧覆冰峭壁高耸如云（近十五丈），陡不可攀。防御评估：此乃天赐绝险！若以精兵强弩扼守，辅以滚木礌石，纵有千军万马亦难强攻！】


    【地热分析：谷中核心温暖之地，方圆广阔（远胜寻常村落）。活水溪流冬日不冻，热气蒸腾。温泉多处，水温灼手。】


    【资源评估：周边草场连绵，水草丰美，粗略估算足可牧养数千牛羊。谷内避风向阳处，大片沃土可垦，若精耕细作，辅以地热之利，所产粮秣，初期足支千余健儿，假以时日，数千人亦非难事！】


    【筑城推演：核心防御（加固天险隘口）+ 安居之所 + 引热御寒之工 ≈耗费虽巨，然较之黑石堡，不过其半。若得边军轮戍、流民归附，一载半至两载可成基业。长远计：十年内可自给自足，省却巨万转运之耗；二十年后，此地必成西北擎天之柱，进可慑狄虏，退可养万民，其利之深远，百倍于今日投入！】


    数息之间，风暴平息。


    凌战抬起头。


    目光清澈而笃定如磐石，声音斩钉截铁。


    “此地绝佳，天险可恃！地热核心，足保千人生息繁衍，耕牧皆宜！筑城虽耗资不菲，然此乃天赐我北疆百年基业！失之则遗恨无穷！可行！且必须争！不惜代价！”


    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将脑内的数据洪流，凝练成了最有力、最直观的定论。


    帐内一片寂静。


    霍将军和沈骁心神剧震！


    她寥寥数语，竟勾勒出一个无比清晰、令人信服的未来！


    沈厌盯着凌战，那点嘀咕变成了实质性的惊疑。


    这真的是力王大花女士？！


    当年那个能把街头混混头子揍得满地找牙、大字不识几个的悍妇？


    这脑子……是被山神开过光了吧？！


    霍将军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灼灼地看向沈骁。


    “沈队长！你娘之言，如拨云见日！此谷价值无可估量！命你为向导，王贲校尉带队，挑选最精干斥候，即刻潜入野牛谷！目标：核实地形、地热、水源详情，重点标记你娘所述各项要点！绘制精确舆图！务必谨慎，安全第一！”


    “末将领命！”沈骁挺直腰板，声音铿锵有力。


    临行前，沈厌用力拍了拍沈骁的肩膀。


    收起了惯常的戏谑。


    “臭小子，给老子全须全尾地回来！泓儿还等着你给他讲温泉有多暖和呢。”


    岚影走过来。


    巨大的头颅亲昵地蹭着沈骁的腰腹。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舍的呜咽。


    沈泓也走了过来，清澈的眼眸带着关切，将一个绣着清心符纹的布袋递给沈骁：“大哥，宁神香囊。谷中若有灵，当以诚待之，莫起无谓杀心。”


    凌战检查了沈骁的旧伤，确认无碍，目光沉静地叮嘱。


    “生存第一，观察为主。岚影选择守护你，是它认可了你。记住，狼群非奴仆，是伙伴。若谷中有原生狼族，尝试沟通，划界共生。如我们在山巅所做，为它们预留专属猎场，使其能自给繁衍。强权与索取，终将断裂羁绊。尊重，方能长久。”


    沈骁将每一字都刻入心中，重重点头：“娘，爹，泓弟，岚影，放心！”


    他转身，带着属于精英队长的沉稳气度，汇入王贲的精锐小队，消失在风雪中。


    岚影望着沈骁消失的方向，银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低嚎，仿佛在为他送行。它没有跟去，而是回到凌战身边坐下，头颅微昂，银色的毛发在寒风中拂动，如同无声的誓言——守护此地，便是守护羁绊的归途。


    凌战轻轻抚过它厚实的颈毛，低语道：“他有他的路，你有你的责。很好。”


    豁耳狼王在不远处看着，眼神复杂，对岚影这种近乎“认主”的行为依旧有些不屑，但凌战身上那份能与强大生灵平等对话、并赢得它们自愿追随的气息，让它本能地感到敬畏。


    营地等待着。


    沈泓继续安静地研读道经，指尖偶尔在虚空中勾勒。


    沈厌则开始根据凌战的数据，在木板上演算更具体的物资调配和在此地开工坊的可能性。


    凌战利用手边能找到的木片、石块，开始构建简易的地热模型。


    大脑中庞大的数据不断优化着设计，每一个细节都力求符合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


    野牛谷，深入百里。


    风雪稍歇，寒气却刺骨。


    王贲和沈骁带领小队如同雪狐般潜行。


    谷口狭窄险峻，冰壁森然，与凌战描述的天险分毫不差！


    “停！”


    王贲手势如铁。


    所有人瞬间伏低。


    他锐目扫过前方雪坡，几处细微的凹陷引起警觉。


    沈骁的目光被温泉池边一块半埋的残破石碑吸引。


    模糊的古文字迹：“…阳…公…守…藏…”


    阳公？


    爹以前，醉酒模糊时好像提及过此人，一位传奇谋士？


    他立刻掏出本子炭笔，专注拓印。


    突然，王贲喊了一声。


    “伏击痕迹！新痕！一日内！”


    沈骁心头一凛，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他目光如炬，迅速捕捉到更多细节——


    雪下异常的压实轮廓、残留的、不属于狼群的野兽皮毛气味、还有一丝冰冷的铁锈味！


    “不止！左上方峭壁也有！”他低声补充，声音凝重。


    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小队化身阴影，谨慎绕行。


    绕过巨大冰瀑，一股暖风裹挟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豁然开朗！


    平坦谷地展现在眼前！


    热气腾腾的溪流蜿蜒流淌，开辟出几片生机盎然的“绿洲”！


    温泉池氤氲着水汽，景象与凌战描述的“温暖绿洲”蓝图完美契合！


    “温泉！是真的！”


    一名年轻斥候难掩激动。


    声音在空旷温暖的谷地里显得有些突兀。


    王贲脸上喜色刚现，眉头却猛地一拧。


    沈骁心头警兆如同冰锥刺入，喜悦瞬间冻结。


    目光如电射向弩箭袭来的峭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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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咻咻咻——！”


    淬毒的乌黑弩箭撕裂宁静，带着死亡尖啸。


    刁钻地射向正全神贯注绘图的斥候和王贲！


    “敌袭！隐蔽！”


    沈骁的厉吼与王贲的怒吼几乎同时炸响！


    他如同捕食的猎豹。


    猛扑将王贲狠狠按倒在温泉池边的乱石后！


    “噗！”


    一支毒弩擦着他覆霜的头盔掠过。


    带起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呃啊——！”


    惨叫声凄厉！


    一名斥候大腿被弩箭贯穿。


    伤口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肿胀。


    嗤嗤地冒出带着恶臭的黑烟！


    他身体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瞬间昏死过去。


    “雪鹞子！找掩体！”


    王贲经验丰富，拽着沈骁紧贴冰冷岩石。


    致命的毒弩如同跗骨之蛆。


    从峭壁的阴影和冰棱缝隙中不断射出。


    显然潜伏着精锐死士，意图将他们全歼于此！


    沈骁背靠冰冷岩石，心脏狂跳如擂鼓。


    握着短刀的手心满是冷汗。


    母亲沉静的声音在生死关头异常清晰地回响在脑中。


    “尊重生灵，沟通共生……”


    然而眼前射来的，是淬毒的夺命箭矢！


    岩壁上潜伏的，是冰冷无情的死士！


    生存，才是此刻唯一的法则！


    那一丝试图理解或沟通的念头。


    在绝对的杀意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


    大脑在极限压力下飞速运转。


    计算着弩箭的轨迹、可能的埋伏点，以及那温泉边半埋的石碑——


    对方如此严防死守，到底在守护什么？！


    此时的黑石堡大营。


    岚影突然抬头，银眸如电，死死锁定军械库方向！


    喉咙发出低沉压抑的咆哮！


    几乎同时。


    豁耳狼王猛地惊醒，鼻翼剧烈翕动，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吼，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面。


    反应比岚影更为激烈狂暴！


    仿佛它视为“领地”的军械库正遭受最直接的亵渎！


    “阴沟老鼠！”


    凌战瞬间起身，目光如冰刃刺向军械库。


    沈厌同时站起，眼神凌厉。


    “泓儿，请刘校尉带人封锁军械库！有奸细！”


    凌战语速飞快。


    沈泓没有半分迟疑，放下道经。


    身影如清风般迅捷而安静地飘出营帐。


    沈厌与凌战对视，无需言语，两人如离弦之箭射向军械库！


    岚影化作一道银电！


    豁耳狼王则爆发出捍卫领地的狂怒咆哮，灰影狂飙，竟抢在岚影之前扑向目标！


    守卫被这煞气冲天的景象惊呆。


    沈厌厉喝：“开门！”


    锁链哗啦作响。


    门锁将开的刹那！


    “吼——！”


    岚影与豁耳狼王的咆哮震天动地！


    豁耳狼王如同被侵犯领地的暴君。


    携着滔天怒火，狠狠扑倒一个正将腐蚀毒粉撒向崭新弓弩的身影！


    岚影则如精准的银色死神。


    瞬间咬断了另一个企图点燃火药桶引线者的手腕！


    “砰！”“咔嚓！”


    骨裂声与惨嚎撕破空气！


    凌战身影如鬼魅。


    一脚踩灭火折子，蕴含恐怖力量的一拳精准砸晕毒粉奸细！


    沈厌的刀锋已抵住断腕者的咽喉，声音冰冷刺骨：“谁派你来的？！”


    当刘校尉带人赶到。


    只看到军械库前一片狼藉，奸细伏诛。


    一银一灰两头巨狼如同守护魔神般伫立。


    狼吻染血，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赶来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


    危机被扼杀于瞬息之间。


    凌战检查着散落的毒粉和那截被踩灭的引线。


    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凑近鼻端。


    又快速检查了火药桶。


    她声音冰冷。


    “毒粉阴狠，沾之即腐铁木，撒布之广，足以废掉小半库藏强弩。引线所连，若爆，此库及左近营房皆成齑粉。”


    她抬首，目光穿透营帐，望向野牛谷方向肆虐的风雪。


    眼神凝重如万载玄冰。


    心底寒意更甚。


    “内鬼方除，外患即至。野牛谷的杀局，与此地的毒火，绝非孤立。沈骁……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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