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从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找到消防楼梯入口，朝歌一边往上爬一边继续思考。


    地图会变，是因为它和黑衣人一样，受到敌人的指令控制吗？


    那就蹊跷了，为什么要生成办公楼供她躲避，为什么要布置支路让她能脱身？


    敌人明明对她怀有最大的杀意，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爬了大概八/九层，朝歌再次摸进厕所，打开水龙头打算清洗伤口。


    可惜没水。


    她骂骂咧咧地拆开旁边的一箱厕纸，抽出几张来按在肩膀伤口上。


    远处街区开始亮灯了，灯光的余晖照拂到了科技园，朝歌对着镜子里被微微照亮的脸，有些发愣。


    她好像……和白天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但她感觉，眼前这张脸，更接近她“死亡”前，也就是一年前，刚进入礼台市卧底的朝歌。


    对比起来，白天在医院里的那个她，就和自拍开了美颜一样。虽然重伤昏迷才醒，带着病容，人却看着年龄小了几岁。


    也就是说她的五官脸颊只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难怪她白天时没有任何察觉。


    可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她双手撑在池子边，烦躁地五指用力抓了抓，指尖在台面上压得泛白。


    忽然，脑海中产生了一个怪异的念头——我好像忘了什么？


    ……我刚刚一口气爬了八/九层楼？


    ……我还核心发力跳出了出租车，连续绞杀开枪打死了三个黑衣人？


    等等，我好像忘了我还是个病患！？


    几乎是这个念头一起，肩头伤口的疼痛、四肢运动过度的酸胀当即袭来。


    朝歌猛地抬起头，和镜子中的自己震惊对视。


    *


    “郑南国，你翻得太慢了。”


    监控室内，少女捏着耳麦埋怨，“这些人脸都不是大哥你就赶紧追，别让她逃了。”


    在她的催促下，大屏幕上晃动的视角终于也进入了地下车库，开始从一个楼梯拐角转到另一个楼梯拐角。


    枯燥的画面……直到郑紫提醒他到朝歌所在的二十五层了，视角才转向消防门，缓缓推开一道缝。


    透过红外，能看见朝歌并没有躲在楼梯附近，而是在里面宽敞的办公区。视角静悄悄地进入，一直来到她近前三米。


    她半蹲着，背脊挺直，靠在中央的承重柱上，单手撑地，头转向右侧，密切地注视着落地窗外。


    “她在看什么？”


    高挑女性问。


    视角跟着向右看去，除了能看到大块格子的落地窗，和窗外朦胧的夜色，什么都没有。


    可朝歌的表情，看起来却无比警惕和戒备。


    “该不会……”少女瞪大眼，回头看向高挑女性。


    “风月姐，如果……如果大哥没死，如果当时在封神战场里，他是崔朝歌解决不掉的强敌！那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他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二人的声音都有轻微的哽咽，郑紫看向屏幕，眼中也含着一丝期待。


    少女激动地弯起嘴角：“出现在这里的‘大哥’能杀掉她吗？”


    “很有可能。”


    高挑女性凝神注视着大屏幕上的画面：“崔朝歌的恐惧会让‘他’变得十分强大，就像你小时候怕鬼，夜晚总是不敢独自上厕所一样。”


    少女吐了吐舌头：“恐惧来源于未知嘛，我小时候又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接着，她正色道：“也就是说，如果大哥没有被崔朝歌杀死，以她对大哥的信息不足，她就只能用想象……而恐惧引发的想象，会放大大哥的能力。”


    “是的，这就是我们从黑市高价买来这个副本引她入瓮的原因，一举两得。”


    “风月姐，‘副本’是礼台市外面的叫法啦！”


    “哦？那礼台市里叫什么……”


    轻松的对话被耳麦里逐渐嘈杂的声音打断……“嗡隆隆”，让人十分熟悉。


    但还不等她们想起来是什么，仅仅一两秒，嘈杂声就响亮到了需要拿开耳麦的程度。


    那是巨大风扇转动的声音。


    随声而至的是大屏幕中，从外射/向大楼两道刺眼的探照光束——


    这是……武装直升机！！！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只有朝歌哈哈狂笑：“原来这里的一切真的是我‘以为’出来的！……连直升机扫射大楼这种电影桥段都行！”


    话音一落，武装直升机瞬间开火。


    她立刻俯身躲到承重柱左侧后，接着顺时针螺旋移动，把身体卡在枪击的死角盲区中。


    就在她自信满满地移动时，眼角余光却瞟到了无比惊骇的一幕——


    离她三米处，好似隐身的魔法消失了般，显出一个人来。


    全身作战服、防弹衣，戴着头盔、摄像头……他显然不是复制粘贴的黑衣人。


    他是谁？


    他什么时候靠近的？


    竟然有人离她这么近她却毫无察觉？！


    下一秒，朝歌本应该尽快转移到下一个藏身点，利用文件柜和复印纸堆做掩体，逃到楼梯通道离开。


    但她几乎是下意识朝这人扑了过去。


    他就是策划一切的人！


    “南国！”


    监控室内异口同声地大喊。


    来不及掏枪，他拔出了胸口防弹衣上的战术小刀，对准她，然而根本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刀尖划开了朝歌的病号服衣袖，在她胳膊上溅开血痕，随后——那条胳膊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咚”


    二人沉重地摔倒在格子办公桌间，直升机的步枪弹打碎了二人头顶的一切物品，碎片横飞。


    “小心……”


    下一句提醒还未说出口，大屏幕上朝歌凶狠的脸被她“啪”地打掉，最后的画面在枪林弹雨中失去信号。


    整个监控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高挑女性最快回过神来，她捏紧耳麦：“南国，郑南国，快回答我……”


    耳麦那头除了滋滋的电流声，什么也听不到。


    她咬牙按掉通信，拉扯电脑前的二人：“快，我们得去救他，如果他被崔朝歌‘认定’死亡，那就完了！”


    少女和郑紫丝毫不敢耽搁，二人动作迅速，率先从地铁口跑出来。


    一出来，就能看见不远处正在冒着浓烟的高层办公楼，和楼外旋转绕飞的武装直升机。


    这一切在空旷黑暗的无人街区显得尤为诡异。


    少女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怒骂：“什么神经病能想象出一个直升机追杀自己，崔朝歌脑子有问题吧！”


    “正在扫描媒体数据库匹配‘武装直升机扫射大楼’行为模式……”


    耳麦中传来小河不疾不徐的女声：


    “匹配结果：


    基于用户年龄层典型认知偏好筛选推荐，某著名侦探动画电影中，有武装直升机扫射东京塔剧情，是否需要调取……”


    “闭嘴啊！！”少女大喊。


    二人冲到离大楼一百米外，不敢再靠近，怕被大楼掉下来的残骸砸中。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层持续遭受枪击，心急如焚。


    身后传来“滋嗡滋嗡”的摩托车声，二人回头，看到高挑女性骑着一辆拉风的川崎停在了后方。


    少女和郑紫对视一眼，默契地堵住耳朵蹲下。


    就见她长腿撑地，跨坐在摩托车上，解下背后的火箭筒，撕开蜡封保鲜膜。


    抵肩瞄准。


    击发。


    “噗咻——”


    火/箭/弹划出扭曲的硫磺色轨迹，直冲上云霄，瞬间撞击在直升机尾桨上。


    科技园外，高低错落的住宅区灯火通明，一片安静祥和。


    科技园内，剧烈的大爆炸，引燃了整片天空。


    高挑女性吹了声口哨，收起空了的弹筒。


    “走，我们去救南国出来。”


    可还没等她启动川崎，燃烧的直升机忽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撞进了大楼中，郑南国和崔朝歌所在层下方的十几楼开始起火。


    火焰堵住了所有往下逃生的通道。


    三人吓傻了，呆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少女起了哭腔。


    “糟了，这里以崔朝歌的意志优先，咱们的影响力有限……”


    “那赶紧把副本破坏掉！”


    高挑女性狠狠抓了把头发：“……我做不到，除非她杀死所有敌人，或者被人杀死，否则副本不会结束。”


    郑紫盯着大楼，突地伸手指向二十五层外：“等等，你们看那是什么！”


    破碎的落地窗外，有两个小点跃出，眼看就要飞速下坠。


    上面的那个突然打开了弹射降落伞，而下面那个直接自由落体。


    三人顾不得被残骸砸到的危险，都向大楼移动去。


    待看见下方的小点是谁时，三人登时吓得心胆俱碎——是郑南国。


    他被粗大的消防水管捆得结结实实，眼看就要头朝地摔个粉碎。


    却在离地十多米的空中忽然被向上拽了一下……原来水管的另一头系在朝歌身上，她操控着降落伞平缓滑行，间接避免了他直接摔死。


    但十几米高度的缓冲也依旧让他重重地砸在地上，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滚到路边草丛才停下来。


    “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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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就要冲上去救人。


    “啪啪啪……”


    凌厉的子弹打在地面，阻断了她们的脚步。


    朝歌单手持冲锋枪，操控降落伞打旋下落。枪口始终指着马路上的三人。


    只有呼啸的风声在冲刷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高挑女性叹了口气，从川崎上下来，举起双手。


    少女一脸不服气，但看到朝歌准确降落到了草丛，她也只剩和剩下的郑紫一起投降这一个选择。


    朝歌踉跄就地一滚，随后缓缓站直身，单手解降落伞绳。


    有大楼正在燃烧的火光，三人能看清她身上每一处痕迹。


    风衣袖子已经完全破碎，裸露在外的胳膊全是被风干的血。病号服沾满了黑的红的污迹，根本辨不出原始的颜色。


    但她挺直地站在那里，持枪的手臂有着拉丝般的肌肉阴影，没有人敢怀疑她剩下的战力。


    “你们，”她轻声笑道，“可以挑战我的耐心。但……草丛里的那个等不了多长的时间。”


    “内脏破裂、下肢粉碎性骨折……如果十分钟之内不止血，我‘相信’他肯定是死了。”


    少女咬牙切齿，下一秒就要骂出来。高挑女性很快开口。


    “我们是郑家人。”


    空气静了静。


    朝歌皱眉：“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好吧，那我说详细一点，我们来自和崔家世代为敌的郑家，我叫郑风月。”


    “这两叫郑明熙和郑紫，加上草丛里的郑南国，都算是我的堂弟妹。”


    朝歌：“……”


    郑风月：“你还没听懂？！报道上不是说你只失去了封神战争的记忆吗？”


    郑明熙忍不住了：“风月姐，你别废话了，我看她就是在装傻，想等着南国死掉！我们和她拼了，反正在这里她也杀不了我们。”


    喂喂喂小祖宗……


    郑风月压低声音：“你俩是没事……我打了直升机，我介入了副本，我会死的。”


    “呵……”朝歌笑着抬了下手腕，才发现并没有熟悉的那块智能手表，但她还是悠然地做完全套动作。


    “你们慢慢讲谜语，虽然我近期最讨厌谜语人了，但我一点也不着急。”


    郑风月不再犹豫：“封神战争源自郑家和崔家每百年一次的斗争，胜利者会得到‘神’的庇佑，直到下次斗争。”


    “无数次厮杀复仇导致的宿命轮回，让两家都得到了轮回能力。”


    “上个百年崔家得胜，你们延续了强大的轮回能力，将郑家追杀的只剩一支血脉。”


    “为了挽救家族的命运，我们的大哥也进入了这次的封神战争……但他没有出来。”


    话说到这里，三人的情绪都有些低沉。


    朝歌眯起眼：“你们觉得是我杀了他？”


    郑风月深呼吸，咬牙挤出笑：“是我们误会了……因为刚刚你并没有让哪个死掉的黑衣人出现他的脸，也没有幻想出作为强敌的他。”


    她对自己暗自强调，一定要忍住这口气，保下郑南国的命要紧。


    但话到嘴边，还是脱口而出：“虽然也可能你已经杀了他，只是失忆了……”


    郑明熙直接打断她：“崔朝歌你别装了，你以为你是什么穿越小说的女主吗？还失忆……就算失忆，你也要承担原身上的罪孽！”


    朝歌好像被这话击中了，脸上露出失魂落魄的表情，她垂下了拿枪的那只手。


    过了会儿，她又用双手捂住了脸，肩膀一耸一耸……低低的笑声从指缝中溢出，逐渐扩大，变成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就这……原来就为了这个，你们设计伏杀我？！”


    朝歌松开手，冷冷地笑：“就算我是个穿越小说的女主，原身杀了人……需要对这一切负责的人，不也应该是‘作者’吗？”


    郑明熙愣了：“你，强词夺理。”


    朝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凭什么把无辜的我穿到一个有罪之人的身上，凭什么让我去赎根本不记得的罪？”


    “该处理好一切的人是作者。”


    “只有属于我的记忆，才组成了我这个人。”


    郑明熙忽然哑口无言。


    郑风月知道今天赢不了了。


    她按住郑明熙，再度咬牙放低了姿态：“崔朝歌，抱歉，是我们错怪你了……请、请你……”


    朝歌扣动冲锋枪释放钮，空弹匣从枪身滑落。


    “我相信道歉有用的，所以……”


    她反手从风衣口袋中抽出新弹匣插入，面无表情地举枪对准草丛。


    “我也要说，抱歉了。”


    “砰”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