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决定在詹楚楚的宴会上当众公布真相。


    可这个决定并未带来预期的释然，反而让煎熬愈加深重。


    “莫千钧”这个名字，足以颠覆他对师门、对修真界，甚至对过往的全部认知。


    这个秘密太沉重，重到他虽已向黎昭妍透露了几分，却始终不敢将整本名册交付于她。


    在极度的不安和彷徨中，一个人来了。他们的师父——云岫真人，洛尘。


    他在典礼前几日抵达，神色如常，只是眼下浮着些风尘仆仆的倦意。


    “你们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


    他温和地夸赞了几句，听闻连猩不知踪迹，也只是轻轻点头，“也许他先回宗门了。”


    语气淡然，没有深究的意思。


    随后，他将三人召至一间幽静的客室。


    洛尘神色慈和，缓缓开口：“此番历练，你们三人心境皆有所进益。尤其是昭妍。”


    他目光落在黎昭妍身上，带着几分赞许：“你修为突飞猛进。为师能感应到你体内有一丝丹毒正在被灵力同化，此乃幸事。。”


    黎昭妍心头骤然一跳。


    洛尘竟能察觉她体内的异样。


    “修真界向来如此，”洛尘语气平淡，“为了一丝灵力，修士相互抢夺机缘宝物。你不过经历一次历练，便能有此际遇，可见天赋非凡。”


    他顿了顿，温声又道：“你父亲来信，也提及你修为大进，嘱我多加照拂。为师特意寻来一卷《清心诀》，正合你眼下所需。”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籍，递给黎昭妍。


    父亲？


    黎昭妍接过书卷，心中却泛起一丝寒意。


    她想起那一日，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自己体内的妖丹来源并非什么青蛟，而是虺蛇。


    她始终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要欺骗自己。


    而此刻，洛尘先说“修士抢夺天材地宝乃常事”，紧接着又提起父亲，这些话放在一起，像是在暗示她。


    只要有助于修行，无需在意使用的是谁的东西。


    “这两日，你便专心研习。为师事务缠身，有不懂的地方，问问你顾师弟。”


    洛尘看向顾衡道：“你神识敏锐，昭妍若有不明之处，你便从旁指点，莫要怠慢。”


    顾衡闻言，心中微动，知道这是师父有意撮合，只能应道：“弟子明白。”


    一旁的沈青岚，脸色泛白。洛尘这番安排，硬生生将她独自隔开。


    她眼中浮现一丝抑制不住的妒火，却在洛尘转头看她的瞬间，猛然压下。


    “青岚，”洛尘微笑着开口，语气却不容置疑，“你既初来澜汐，不如随为师去观摩翡翠宫中的阵图，此处阵法奇异，机会难得。”


    沈青岚唇角抽动，强忍着胸中翻涌的情绪，“是，师父。”


    “师父，”顾衡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弟子有一事，想禀告。”


    洛尘淡淡颔首，随口找了借口将黎昭妍和沈青岚支开。


    黎昭妍走出门槛的那一刻，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哪怕洛尘并未亲至此地，但言谈之间，他似乎知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客室内只剩师徒二人。


    顾衡从怀中取出那本册子，双手郑重递上。


    “这是我在那工坊里找到的……莫师父他……”


    师父和莫师父是师兄弟，由他来决断，似乎能减轻一些他独自承担的压力。


    洛尘接过册子，翻了几页。


    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一行行名字上，手指明显顿了顿，眼底迅速掠过一丝讶异。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将册子“啪”的一声合上。


    “胡闹！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拿出来？”


    顾衡怔住了，眼中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上面有……”


    “阿衡。”洛尘打断他的话，语气骤冷，“听为师的，这册子绝不能再拿出来。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洛尘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赶来及时。


    收到詹净月的消息后，他便日夜兼程赶到了澜汐城。原以为只有一人的污点需要处理，但没想到顾衡手里握着的竟然是整个修真界的丑闻！


    他意识到这份名单的风险和价值。


    顾衡握着册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可这是罪证，就算是危险，弟子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洛尘看着他眼中的倔强，心中暗骂一声“蠢货”，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现在硬抢或强压只会适得其反。


    “顾衡，”洛尘语气沉下来，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妖族与修士之间素来不睦，这种东西一旦曝光，必将掀起滔天巨浪！届时，不仅是你莫师父，甚至是整个宗门，都会被拖下水。”


    “你此刻拿出来，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将你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顾衡喉结微动，眼神震颤，却并未开口，只是低下头。


    洛尘见他如此，便以为自己说服了这个弟子，语气也软了下来。


    “师父知道你看不惯这些，可是修真界一直如此，即便你真想要改变，也要积蓄足够的能力，说出的话才有分量。”


    他叹了一口气，“否则，哪怕你说的是事实，哪怕你手握证据，到头来也会被人颠倒黑白，引火上身。”


    顾衡眉头紧蹙，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弟子……明白了。”


    洛尘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明白就好，东西自己收好，日后，自会成为你的筹码。”


    “为今之计，尽快履行和黎昭妍的婚约，此番磨炼，正是为师留给你们共同的机缘。”


    顾衡口中应是，转身退出。


    房门在身后合拢，他脚步微顿，像是终于卸下某种压迫般，缓缓抬起了头。


    ——


    夜色深沉。


    房门被叩响。


    黎昭妍犹豫了一下，起身打开门，看到是顾衡，微微一怔：“顾师弟？这么晚了……”


    “有要事相商。”顾衡压低声音，“可否进去说话？”


    黎昭妍看他神色凝重，让开了身位。


    房门关上，顾衡从怀中取出那本册子，郑重地放在桌上。


    “洛师父不同意。”他声音低沉却坚定，“但我决定了，要在詹楚楚的典礼上，公布这份名册。”


    黎昭妍看了一眼桌上的名册，愣住：“你要公布名册？”


    顾衡至今没有让她真正看过名册上的名字。哪怕他此前言之凿凿，她心里依旧存着疑问。


    更何况，在“原本的轨迹”里，他就是沉默的。


    顾衡手掌压住桌面，指尖因为过紧的力道微微发白。


    “阿妍。”他低声开口，黑漆漆的瞳仁盯着她，“你说过……正义是值得坚持的，对吗？”


    黎昭妍静静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正义。


    她觉得自己现在没资格谈论这两个字。


    顾衡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沉默，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声音渐渐发紧，仿佛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出来。


    “自入九霄剑宗以来，我见过的已经够多了。”他的目光灼灼，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弟子要分阶级，妖修被排斥，拜师要看门第，我以为……这就是极致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可澜汐城的一切，让我开始怀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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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的意义。”


    “将活生生的妖族当作炼丹材料……那下一步呢？是不是就轮到修士了？”他胸口起伏，“这样的修行，和野兽何异？甚至，还不如野兽。”


    “阿妍，”他声音发紧，“我觉得，若不做些什么，终有一日，所有人都逃不掉！现在证据摆在眼前——”


    他的强压着声音，既像在质问自己，也像在质问她：


    “若我视而不见，那我修的又是什么道？！”


    黎昭妍盯着他，不说话。


    她虽在听他说话，却觉得他的每一句，都像在斥责自己。


    顾衡却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许，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勇气。


    气氛压抑了片刻。


    他突然转过头，直直望向她，“黎山……会支持我吗？”


    这是他最在意的。


    纵然愤怒可以点燃心火，但没有盟友，所有火焰都只会化作灰烬。


    黎昭妍如受刑般听着这一切。


    直到那句“黎山会支持我吗”落下，心里才微微一动。


    原来如此。


    先前，她以为顾衡是在寻求一个“知己”，她甚至心虚地在心里组织语言，琢磨如何给他同样正义的回应。


    而现在，她忽然明白过来——他真正想要的，是盟友，是靠山，是可以托付背后的力量。


    这让她反而轻松下来。


    拳拳真心，她无力承受。


    但他若是把她当作“黎山的代言人”，只是需要一个盟友，那就简单多了。


    她轻声问：“你想清楚了吗？”


    顾衡点点头，带着近乎固执的倔强：“想清楚了。”


    黎昭妍垂下眼睫。曾经她主动献上一切——黎山的资源、人脉、甚至自己的性命。


    她以为自己是在成全一个光明的未来，却不知在他眼中，她的每一分付出都带着“目的”，每一次帮助都是“别有用心”。


    他从未感激过她。


    反而始终提防着她，质疑着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


    这一次，是他需要她。是他主动来找她，承认自己孤立无援。


    她不再是那个卑微献殷勤的追随者，而是他平起平坐的盟友，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绳索。


    送上门的从不被珍惜。


    这一次，不同了。


    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和他站在一起，他又怎能不心怀感激？


    黎昭妍眼底划过一丝难辨的光。


    不管这份勇气是宗门的苦难磨砺出来的，还是一时的正义冲动，她都不会错过机会。


    黎昭妍沉默了太久。


    烛火轻轻摇曳，影子在墙上起伏不定。


    顾衡心头也随之晃动，他盯着名册，心底的热切一点点流失，觉得自己贸然前来并非明智之举。


    就在此时，她的声音缓缓落下——


    “既然是你选择的路，”她缓缓开口，语气淡然却笃定，“黎山不会置身事外。”


    话音落下，风吹入室，烛火扑簌一晃。


    那一瞬，摇曳的光影映进顾衡漆黑的瞳孔，仿佛在其中燃起一簇火。


    顾衡怔住了。


    他立刻抬头看向她，逆着跳动的烛火，她的侧脸沉静如神祇。


    胸腔骤然滚烫，他目光凝在她身上，眼底映着烛光，也映着此刻的她。


    【好感度+5。六阶指定任务完成。关系标签解锁：可靠的盟友。】


    一道清晰的提示，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识海中响起。


    漫长的停滞期过后，她与顾衡之间那堵无形的墙，终于层层碎裂。


    通往未来的路，终于在她脚下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