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


    苏念眼前的世界在那声清晰、稚嫩却带着巨大力量的呼唤中，瞬间陷入一片旋转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漩涡！


    包厢顶灯柔和的光晕变成了刺目的白点，顾夜寒高大的身影、陈哲刻板的脸、还有门缝处那个穿着蓝条纹的小小轮廓……所有的画面扭曲、碎裂，像被砸碎的万花筒。


    “唔……”


    一股滚烫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被她死死咬住牙关咽了回去！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紧、拧绞，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彻底漆黑，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气力被瞬间抽空！


    抱着小糯米的手臂软软垂下。


    她的身体，像一尊被飓风吹折的琉璃，失去了所有的平衡，猛地向前扑倒！


    “妈咪！！！”小糯米惊恐到变调的尖叫撕心裂肺！


    她小小的身体被母亲失重的拖累，也尖叫着跟着向下摔去！


    就在苏念的身体即将狠狠撞上冰冷坚硬、满是奶油污渍的地板的前一秒！


    一个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黑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出现在她和地面之间！


    坚实有力、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臂，一把箍住了苏念那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腰！


    巨大的力量拉扯，缓冲了她下坠的势头！避免了她的头颅直接撞击坚硬地板的惨剧！


    苏念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得向上提起了一小段，软绵绵地、完全失去了意识的身体，毫无知觉地、沉沉地撞进了顾夜寒宽阔冰凉的怀里！


    她的侧脸贴在他质感昂贵的西装面料上，汗水濡湿的鬓发蹭过他的领口。曾经无比熟悉、又无比抗拒的冷冽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霸道地钻入她因窒息而无法呼吸的鼻腔。


    几乎同时！


    另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属于助理陈哲的手，如同最精准的机械臂，稳稳地托住了因妈咪摔倒而惯性向前扑、尖叫声卡在喉咙里、惊恐万状的小糯米！


    顾夜寒低头。


    怀中那张苍白如纸、脸颊上还带着没干透的泪痕和蹭到的几点白奶油的脸，近在咫尺。她双眼紧闭，浓密濡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眉头痛苦地紧锁，嘴唇被自己咬出了青紫的印子。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像一个被彻底摔碎的洋娃娃。


    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麻痹感，顺着顾夜寒箍着她腰部的手臂，无声无息地蔓延至全身。他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五年前在老宅昏暗的角落，她似乎也总是这样苍白、脆弱、无声无息，像是随时会碎裂。但那时，他从未如此近地感受过这份脆弱带来的……沉重压力。


    怀里这副身体轻飘飘的，却仿佛重若千钧。


    “妈咪！妈妈！呜呜呜……妈咪怎么了？放开我妈咪！”小糯米被陈哲稳稳抱住，但巨大的恐惧让她像受惊的小兽般奋力挣扎，小手胡乱地挥舞着想去碰触母亲，眼泪鼻涕糊满了小脸，哭得嗓子都劈叉了。


    “送去‘糖果熊’。”顾夜寒的声音毫无波澜，沉凝如冰。他没有看小糯米，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念毫无生气的脸上，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只有他自己知道，掌下那冰冷僵硬的西装布料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陈哲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抱着哭闹挣扎的小糯米转身就往外走。


    “不要！放开我！我要妈咪！坏人！大魔王！大坏蛋！”小糯米尖叫着，小拳头雨点般砸在陈哲手臂上，却毫无作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咪被那个冰冷的大魔王抱着，离自己越来越远……


    小小的包厢门敞开着。


    门外明亮的灯光和喧嚣涌入。


    顾夜寒抱着昏迷的苏念，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


    逆着光，站在门口的小宇，手中依旧紧紧捏着那枚湿漉漉、沾满彩色奶油的金色小纸片王冠。


    他看着爹地抱着那个闭着眼、脆弱无比的“妈咪”走出来。


    看着那个在爹地怀里挣扎哭喊、像小太阳一样耀眼的“妹妹”被陈叔叔强行带走。


    看着他们走过自己身边。


    顾夜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冷冽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团空气。


    小宇那原本沉静得如同深潭的黑色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碎裂了。他看着爹地高大挺拔、却透着无限冰冷的背影走向光亮处，怀里抱着一个陌生的阿姨，带走了那个他刚刚确认的、充满活力的妹妹，却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


    委屈？


    茫然？


    失望？


    还是更深沉的……某种了悟？


    小小的身影在热闹的背景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单沉默。手中那个可怜兮兮的、象征着“失败战利品”的金色小纸冠，被无意识地攥得更紧，皱巴巴地贴在掌心。


    “糖果熊之家”亲子诊所。


    名字可爱得如同童话，内部装修也充满了粉色的爱心、卡通壁纸、和可爱的玩具角。但空气里弥漫的是消毒水和幼儿咳嗽药水的混合味道。


    一个带着隔帘的半开放式儿童诊室里。


    苏念躺在柔软的粉色卡通病床上，依旧昏睡着。惨白的脸色在粉红色的枕套映衬下更显脆弱。她的眉头紧皱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一位穿着白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儿科医生正轻声和护士交代着什么。


    隔帘外的小小等待区。


    顾夜寒背对着病床，高大的身影站在唯一的一扇圆角百叶窗前。窗外是诊所内部的儿童小花园，色彩斑斓的滑梯安静伫立。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冷峻挺直的侧影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条纹，将他轮廓分割得更加锐利深沉。


    他没有看向病床的方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透过窗隙，落在外面的滑梯上，眼神却毫无焦点，仿佛穿透了实体，落入了一片虚空。


    小糯米蜷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一把巨大的、画着憨厚小熊的红色塑料儿童椅上。小小的身体紧绷着，抱着刚从护士站要回来的粉色小兔安抚玩偶，用力得玩偶的布料都被捏得变形。那双曾充满好奇光芒的大眼睛红肿得像小桃子，里面盛满了极致的恐惧、愤怒和浓得化不开的戒备，死死地、像盯住史前猛兽一样，瞪着那个巨大的“大魔王”背影。她不敢哭出声，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咬得微微发白，偶尔有压抑不住的、小奶猫般的抽噎在喉间滚过。


    小小的空间里，死寂如同凝固的海水。


    只有医生护士偶尔低语的交谈声在隔帘后轻轻飘荡。


    父子/父女三人，明明在同一个房间里，却仿佛被无形的壁垒隔开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彼此的气息都冰冷而僵硬。


    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诊室外。


    一直守在门口的陈哲无声地推开门，让进了另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宇。


    他独自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那个已经快被体温烘干的、依旧皱巴巴的金色糖珠小纸片皇冠。他的目光精准地扫过房间内的情景：背对一切的爹地，缩在角落里戒备惊恐如同小刺猬般的妹妹，以及隔帘后床上躺着的模糊身影。


    小小的脸蛋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最完美的面具。但那双纯净剔透的黑眸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决断。


    他没有走向角落里的妹妹，也没有靠近窗前那个冰冷的背影。而是径直走到了隔帘旁边，护士用来记录体温、放病历本的白色小推车旁。


    小推车的下层放着一个干净的杂物篮，里面有几支彩笔和几张空白的画纸。


    小宇一声不吭地放下手里那个湿漉漉的、沾着各种污渍显得极其狼狈的小纸片皇冠（那是他从地上捡到的“妹妹”的东西）。然后，他极其认真地从杂物篮里挑出一张干净的白纸，拿起一支水彩笔。


    笔尖落在纸上。


    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穿着背带裤、扎着丸子头、咧嘴笑得灿烂的小女孩简笔画——和小糯米的形象有着惊人的神似。


    然后。


    他在小女孩画像旁边，用圆滚滚的可爱字体，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大字：


    【糯米不粘牙】


    写完这个网络ID。


    他停顿了一下，墨玉般的眸子看向画像，似乎在思考。


    随后。


    他又在这张画像旁边，画了一个同样轮廓、但线条更硬朗一点点、表情酷酷的男孩简笔画。


    在旁边写下了另一个ID：


    【星辰大海】


    最后。


    在两个画像之间。


    小宇用红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带着粗犷锯齿边的箭头，从小男孩的画像，直直地、无比明确地，指向了小女孩的画像！


    他把这张画好的纸，用小手捻起，认认真真地放到那张皱巴巴、沾满污渍的金色小纸片皇冠上面，精准无误地覆盖住了它。


    做完这一切。


    小宇抬起头。


    那双干净得如同夜空星辰的眼眸，这一次不再是避开，而是直接、精准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与勇气，望向了窗边那个如同冰山般冷硬的背影。


    他没有说话。


    但那双眼睛里的平静、了然和无声的询问，却清晰地跨越了空间的距离：


    你看到了吗？爹地。


    这是证据。


    这是真相。


    妹妹，她就在这里。


    妈咪……她也回来了。


    你现在，要怎么做？


    顾夜寒站在窗前，阳光的条纹在他侧脸上跳动。


    他仿佛感应到了那道目光的注视，肩膀的线条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他没有立刻回头。


    但他原本沉凝的目光，从窗外的虚空滑落，缓缓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终于……


    落在了小推车上。


    落在了那张简笔画上。


    落在了那个指向明确的鲜红箭头！


    落在了那两个无比清晰的网络ID：【糯米不粘牙】 指向 【星辰大海】。


    以及，被它们覆盖住的、那个狼狈不堪的、象征着失落的“金色王冠”上。


    阳光很暖，诊室安静。


    只有小糯米偶尔发出的、压抑至极的抽噎。


    然而在这寂静之中。


    在顾夜寒那一片沉凝如千年寒冰的眼底深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


    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