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震动的真相与笨拙的修补
作品:《妈咪,爹地已掉线!》 顾夜寒低沉嘶哑的尾音消散在客厅死寂的空气里,像投入水潭的石子,却只激起令人窒息的沉默涟漪。
“……向我报警。”
短短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挺直的脊背微微塌陷了一丝,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深重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酸涩之中。那双平素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沉甸甸地望进苏念因为过度震惊而几乎失焦的瞳孔里。
苏念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星辰守护者”只能接收……报警?不是监控?!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她五年筑就的、名为怨恨和戒备的坚固堡垒!大脑一片空白,唯有手腕内侧金属环残留的微弱震动感还在固执地提醒着她,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把它视为顾夜寒远程操控她生活的冰冷镣铐!
“不可能……”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目光下意识地死死锁定顾夜寒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
可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翻涌着疲惫、伤痛,以及一种……近乎于献祭般的坦诚。
“妈咪……”沙发角落传来细如蚊蚋的哭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打断了这可怕的死寂。
是糯米!那个被吓坏的小家伙!
苏念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冷水泼醒。所有的震惊、困惑、愤怒刹那间被她狠狠地抛到脑后!女儿!女儿才是最紧要的!她那充满恐惧的抽噎声,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苏念的心脏!
“糯米!”苏念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扑到沙发边。沈清清已经抱着哭得浑身发软的小丫头,正笨拙地抚着她的后背,脸上满是心疼和后怕。
“宝贝!宝贝对不起!妈咪错了!妈咪再也不那样了!别怕别怕!”苏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泣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不敢立刻去碰女儿,生怕再次惊吓到她。
小糯米小小的身子缩在沈清清怀里,眼睛哭肿得像两颗小核桃。她似乎稍微缓过来一点,怯怯地抬起湿漉漉的长睫毛,看向妈咪伸过来的手。又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那个刚才像“魔王”一样破门而入、咆哮怒吼、现在却显得无比落寞的爹地。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到自己手腕上。那圈红痕火辣辣地疼,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恐惧。而那个黑色的、冰冷的“蜜桃守护环”,此刻那点代表紧张的黄色指示灯正微弱地、固执地亮着。
她小小的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恐惧似乎被一种巨大而陌生的好奇暂时压过。她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试探性地、轻轻地戳了一下手腕上的黑环。
啪嗒。
一颗大大的泪珠滚下来,正好砸在亮着黄光的地方。
顾夜寒僵立在那里,看着苏念全然不顾他的存在,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安慰女儿上,看着沈清清无声地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轻声哄劝孩子,看着女儿一边抽噎一边小心翼翼研究那个手环的样子……一股巨大的、冰冷刺骨的无力和痛楚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就像个闯入温馨家园却打翻一切的暴徒,不受欢迎,格格不入。他甚至没有资格去靠近。
他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地将自己因为狂奔而微微滑落的西装外套拉回肩头,仿佛想用这个动作掩饰那份狼狈不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压抑,几乎只有站在他最近的苏念能听见:
“黄灯……代表情绪应激,暂时没有危险。但数据…还在传输。”
他是在解释手环的状态,更像是在履行某种报告义务。说完,他便沉默地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深色的地板上,不再看任何人。那挺拔的身姿此刻却透出一种孤绝的萧索,仿佛一尊等待审判的雕塑。
苏念抱着女儿的手臂猛地收紧。那句看似解释的话,像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翻腾的愧疚和混乱。她咬紧下唇,低头用脸颊轻轻蹭着女儿柔软的头发,感受着小糯米身体细微的颤抖在慢慢平复。
“清清……”苏念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恳求,“帮我拿一下药箱……在卧室左边床头柜下面第三格……”她需要给女儿手腕涂药消肿,更要为自己刚才失控的行为“消毒”。
“好,我这就去!”沈清清立刻起身,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剜了一眼戳在门口的顾夜寒,无声地警告他:识相点,别动!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以及一个刚经历巨大惊吓、终于安静下来却依旧惊魂未定的小糯米。
苏念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她抱着小糯米轻轻摇晃,柔声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她手上的红痕。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小糯米额前的碎发上。
顾夜寒站在原地,宛如背景板。他甚至不敢再靠近一步,目光胶着在女儿那细嫩手腕的红痕上,每看一眼,心就被狠狠剜一刀。想开口问一句“还疼吗?”又深知自己此刻根本没有资格问。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云,压迫着本就狭小的空间。
小糯米依偎在妈咪温暖的怀里,熟悉的气味和心跳让她紧绷的小身体终于开始一点点放松。哭累了的她,眼神迷蒙起来,但仍时不时瞟向那个沉默的高大身影。
沈清清很快就提着药箱冲了出来,一眼看到还杵在原地的顾夜寒,没好气地:“顾总,麻烦让让道儿?你挡着光了!”
顾夜寒身体微微一僵,默默地向旁边挪开了一步。
沈清清快步走到沙发旁,打开药箱。她故意弄得乒乒乓乓响,把消毒棉签和药膏塞到苏念手里,然后双手叉腰,对着顾夜寒的方向开始“日常攻击模式”:
“啧,报警器?顾夜寒你挺会给自己贴金啊?我家糯米小宝贝好好的,你是觉得我们几个大活人护不住她一个奶娃娃吗?需要你搞这种高科技‘核威慑’?”她嘴皮子利索得很,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还第一时间冲过来?你那叫冲?你那叫踹门!土匪下山都没你这么嚣张!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差点喘不过气!要不是我们家糯米坚强,真被你吓出个好歹怎么办?你那玩意儿报警是防谁?我看是专门吓唬小朋友的吧?叫什么‘蜜桃守护环’?改名叫‘惊悚大喇叭’算了!”
沈清清的连珠炮又快又毒,每一句都像小刀子往顾夜寒心上扎,却又精准地点出了苏念此刻最大的心结——不是手环的真相,而是它带来的这场惊吓风暴。
顾夜寒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面对沈清清这狂风暴雨般的指责,他甚至无法反驳一个字。那句“惊悚大喇叭”让他本就灰败的神色更添了一层难堪。他沉默地承受着,眼神却牢牢锁在苏念正小心翼翼为女儿涂抹药膏的手指上。
当冰凉的药膏碰到皮肤时,小糯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苏念的动作更加轻柔,几乎屏住了呼吸。
沈清清的吐槽还没完,但小糯米弱弱的、带着点好奇的声音插了进来,像一缕细小的风:
“清清阿姨……”小家伙眼睛还有点肿,但注意力似乎被沈清清的话带偏了,“那个……那个灯……是黄色的……”她伸出还抹着药膏的小手腕,指着那圈硅胶环上几乎快要熄灭的微弱黄光,小奶音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它……它在发光诶……像……像小蜜蜂的屁股……”
孩子的思维像天马行空。前一秒还在恐惧深渊,下一秒就被这点奇异的光吸引。她甚至把报警提示灯联想到勤劳又有点“危险”(屁股会蜇人)的小蜜蜂身上,或许是想用她能理解的方式理解这个奇怪的、会让她“发亮”的东西?
小糯米的这句童言稚语,奇异地打破了客厅里如同凝结冰层的压抑氛围。
苏念涂药的动作顿住了,看着女儿天真困惑又带着点新奇的表情,再看看那点确实有点像萤火虫尾光的微弱黄灯,心尖被一种又酸又软的情绪涨得生疼。沈清清也噎住了,吐槽的气势为之一滞,随即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小糯米的脸蛋:“什么蜜蜂屁股……那是……咳!好吧,你说像就像吧!”
顾夜寒在听到“小蜜蜂的屁股”的瞬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想笑(因为女儿太可爱)却又实在笑不出来(处境太悲哀)的复杂反应。那点微光,在女儿眼中,不再是冰冷的科技信号,而是带着一丝童趣色彩的东西……尽管这个认知,更让他觉得自己这个爹地失败得可怜。
他喉间发紧,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的姿态:
“它……只报警。不亮灯的时候……我不会知道。也不会来。” 这句话更像是对苏念的解释和保证。他想表达:只要你们平安无事,我绝不会打扰。
他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客厅西面的落地窗,此刻正好有金红色的夕阳漫射进来,斜斜地投在他的侧身上,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却也将他挺拔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浓重而孤寂的长长暗影。
那道暗影,恰好触到了苏念脚边。
苏念低着头,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均匀,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儿的伤口。动作轻柔专注,仿佛在处理最珍贵的瓷器。手腕内侧的“星辰守护者”安静地贴着皮肤,冰冷的触感依旧在,但那份因误会而生的憎恶,却已在顾夜寒那句“是单向的”里悄然碎裂,此刻又被女儿的童言搅动,翻涌起更为复杂难辨的惊涛骇浪。
五年根深蒂固的认知,竟在短短一夕之间被彻底颠覆?她不敢相信,却又无法完全否定眼前这个浑身浸透着沉重悔意和笨拙关心(甚至不惜把自己变成一个人形警报器)的男人。尤其……看到女儿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时……一股剧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她慌忙低下头,更用力地抿紧了唇。
沈清清看着苏念几乎要掐进药膏软管里的指甲,再看看顾夜寒那副像罚站又像丧家之犬、偏偏视线还胶着在母女俩身上的样子,最终还是翻了个白眼,重重叹了口气,拉过药箱盖子,“啪”一声合上。
“行了行了,糯米今天吓得不轻。”她站起身,故意侧对着顾夜寒,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角落里的每一只耳朵都听清,“苏苏,我看今儿晚上就让糯米跟我睡吧?我那儿新买的抱抱熊正好派上用场。”她的目光扫过顾夜寒,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识相点快点消失!
“……谢谢。”苏念的声音沙哑,感激地看了沈清清一眼。
沈清清没客气,弯腰把还沉浸在“发光小蜜蜂屁股”沉思中的小糯米抱起来,软声哄着:“走咯,宝贝,去清清阿姨家抱熊熊好不好?我们不看某些只会响警报的大喇叭!”
小糯米被抱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没受伤的小手搂住沈清清的脖子,小脑袋软软地搭在她肩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门口那个沉默的高大身影,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惧意,却又奇异地混合了某种……更复杂的东西。他破门而入时真的好可怕啊……可是……他好像……很难过?他真的是报警的人,不是监控妈咪的坏蛋?
顾夜寒看着女儿依偎在沈清清怀里被抱走,小脸苍白,眼皮红肿,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依旧带着茫然和一丝怯生生的打量……那只垂落的、带着药膏清香的细嫩小手……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他甚至失去了向前挪动一步的勇气,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沈清清的房门口。眼神中的痛楚,浓得化不开。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水泥。苏念还维持着半蹲在沙发旁的姿势,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夕阳的金辉落在她湿润的长睫上,映出碎钻般的微光。脸颊上清晰地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的目光,第一次,没有任何激烈情绪的遮挡,直直地、撞进了顾夜寒那双沉痛而复杂的墨瞳深处。那里面没有指责,没有恨意,只有一片被颠覆后的……...
“抱歉……”
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饱含着万千沉重,却又无力承托。为惊吓,为当年的错,为此时此刻这难堪到窒息的局面,更为他自己都理不清的、那份迟来的守护竟然带来了更深的伤害。
苏念看着他紧攥的拳头,看着他抿得发白的唇线,看着他眼底那片翻涌的痛色,以及他背后被夕阳拖得长而孤独的影子……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那一场误会风暴席卷过后的废墟之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死寂。关于道歉,关于解释,关于那些颠覆认知的真相,关于未来……都搅成一团沉重的迷雾。
她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疲惫地站起身。没有说话,目光也不再看他,而是转身,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沈清清的卧室门。她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从骨髓里散发出的倦怠。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短暂避风的港湾。
顾夜寒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像,眼睁睁看着她关上了那扇隔绝内外的门。
“咔哒。”
轻响。
如同审判落槌。
整个空间彻底陷入一片金色的寂静。夕阳残影中,只剩下顾夜寒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周身弥漫着浓重的落寞和无从宣泄的痛苦。那道将他隔绝在外的门板背后,隐约传来沈清清轻柔哄孩子的哼唱声。
门内门外,相隔不过咫尺。
却仿佛隔着五年的时光裂隙,以及一场由冰冷科技、激烈误会、童真惊惧和一个迟到父亲的笨拙心意所共同构建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而那点代表着警报的黄色微光,早已不知何时,在小糯米的腕间悄然隐没,无声无息。仿佛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真的只是关于一只“小蜜蜂屁股”的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