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寒递过来的那个扎着粉色丝带的硬纸盒，在基地入口明晃晃的阳光下，像个烫手山芋。苏念的目光冷冽地钉在他脸上，没有丝毫软化。


    “‘作业’？”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嘲讽几乎凝成实质，“顾总，小宇再怎么聪明也才五岁，他不是你的老师。收起这套把戏，我们之间只有协议关系。”


    顾夜寒的手臂僵在半空，盒子精美的包装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张惯于冷峻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是窘迫，也是被毫不留情拆穿的难堪。他想开口，解释这确实是小宇那个“小恶魔”的硬性要求，甚至扬言要黑掉顾氏核心数据库以示“教育督导”不力……但看着苏念眼中不容置疑的冰冷和戒备，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


    他沉默地把盒子收了回来，指尖微微用力，指关节泛着白。目光忍不住又飘向苏念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小糯米正抱着妈妈的小腿，小脸贴着苏念的裤管，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怯怯地、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那眼神，比苏念的冷语更让他心口钝痛。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地蹲下身，哪怕再笨拙，也要告诉女儿他不是怪物……可对上苏念犹如实质的护崽冰墙，他所有的冲动只能死死压下。


    最终，顾夜寒一句话也没能再说出来，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对几乎要贴成连体婴的母女，眼神复杂得像淬了火的冰。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被彻底驱逐的狼狈和自厌，黑色轿车绝尘而去，在黄泥路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烟尘。


    *


    直到那辆压抑的轿车消失在视野尽头，小糯米才敢轻轻从妈妈腿后挪了出来，小手还是紧紧攥着苏念的衣角，小声问：“妈咪……叔叔走了吗？”


    “嗯，走了。”苏念的声音放柔，弯腰把女儿抱起来，亲了亲她有些发白的小脸蛋，“不怕了，妈咪在。”


    她抱着女儿坐进自己车里，刚系好安全带，副驾驶的门就被拉开了。是张伯，他脸上带着歉意，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散发着浓郁的药草香气。


    “苏小姐，真对不住！刚才那车吓着孩子了吧？”张伯自责道，“这是您采药时落下的丹参，我想着您今天肯定要用，追出来就碰上……嗨，那开车的年轻人，是认识的吗？脾气有点急啊？”


    苏念接过纸袋，淡淡摇头：“不认识，问路的，谢谢您张伯。” 她不想再和顾夜寒扯上任何私人层面的联系，尤其是在孩子面前。


    “哦哦，问路的……”张伯显然有些不信，但很识趣地没再多问，只是又感慨了一句，“您这女儿，刚才在药圃那边，看到个受伤的小麻雀，还想让我帮忙治呢，心善得很！您教得真好！还有啊，您处理药材那手法，我刚才在旁边看了几眼，真是老道！那丹参须子清理的手法，没十年功夫下不来，倒像是古法炮制里那个‘金线绕月’……呃，您看我，就爱瞎琢磨这些老古董的东西。”


    苏念心里咯噔一下。这基地的张伯，看来不仅仅是个普通管理员。他随口提到的“金线绕月”，是早已失传的古法炮制术，连她都是在“素问”传承的秘典孤本中才看到的。她刚才清理丹参下意识用上了其中技巧，竟被他瞧了出来。


    “张伯见多识广，”苏念面上不动声色，将纸袋放在副驾，启动车子，“早年跟家里老人学了几手野路子，让您见笑了。我们先回去了，药材谢谢您。”


    车子驶离基地，苏念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却有些薄汗。神医的身份是她最大的底牌和秘密，绝不能过早暴露。看来以后采药，得更小心些。


    *


    车子驶入市区，小糯米抱着那只粉红独角兽抱枕，在后排安全座椅上安静了好一会儿，大眼睛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个红绿灯，她忽然小声开口，声音糯糯的：


    “妈咪……刚才那个叔叔……好像……没有昨天那么凶了？”


    苏念从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心头微涩。孩子的感觉最直接、最单纯。昨天的失控闯入确实可怕，但今天顾夜寒的笨拙道歉和狼狈离去，反而冲淡了那纯粹的恐惧，夹杂进了一丝“这个人有点可怜”的懵懂观察。


    “嗯，”苏念不忍打击，但也必须强调边界，“但他还是陌生人。妈咪说过，对陌生人要……”


    “要有礼貌，也要保护好自己！”小糯米立刻接上，小脸一本正经，随即又犹豫了一下，“可是……他好像认识哥哥？”


    苏念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小宇哥哥认识很多人，不一定都是好人。”


    “哦……”小糯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独角兽，小脸埋进去蹭了蹭，不再问了。


    *


    晚上，沈清清公寓。


    小宇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鼓捣着他的“小宇工作室”——一台高性能超薄笔记本外加几个连接的数据屏。当看到平板电脑自动同步传回的基地门口监控录像（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时，他粉雕玉琢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猛敲了几下，噼啪作响。


    “失败！彻底失败！”他对着平板屏幕上定格的顾夜寒递出盒子又狼狈收回的画面，痛心疾首，“负分！负一万分！笨蛋爹地！送个作业都能送出杀气腾腾讨债的感觉！真该让妈妈给他订一套《语言的艺术》和《微表情管理基础》！”


    他气呼呼地切换到和小糯米的加密通讯页面。妹妹那边传来的图像已经切换到实时状态：镜头有些晃动，映出小糯米卧室粉色纱帐的顶，妹妹的脸从下方凑近屏幕，大眼睛水汪汪，嘴角还沾着点牛奶沫。


    “哥……哥哥，”小糯米的声音小小地传来，带着点告状的委屈，“爹地……叔叔，今天又来了……凶巴巴的样子……给妈妈一个盒子，妈妈不要……他好凶好快就走了……”


    “哎呀！不是凶！那是……那是笨！急的！”小宇抓了抓自己一头软毛，对着屏幕努力解释，试图为亲爹挽尊，“你看，最后他那个表情，像不像你上次摔坏最喜欢的陶瓷娃娃，想哭又憋着的样子？”


    屏幕里的小糯米歪着头，努力回忆了一下顾夜寒最后那个转身的样子，又想了想自己心爱的碎娃娃……好像……是有点？虽然还是有点怕，但那种害怕里，好像又掺进去一点点……奇怪的感觉？她没说话。


    小宇看妹妹沉默，知道她的心防还坚固着，但至少“爹地是魔王”的形象好像被那个笨拙盒子撞出了一道小缝？他立刻打蛇随棍上：“任务变更！糯米！现在有一个比‘爸爸日’更重要的超级S级任务！”


    小糯米立刻被调动了注意力，小脸蛋都绷紧了：“什……什么？”


    “间谍任务！”小宇压低了声音，像发布机密指令，“目标：妈咪！任务内容：调查妈咪隐藏的……秘密！”


    “秘密？”小糯米眼睛瞪得溜圆，“妈咪……有秘密？”


    “对！超级大的秘密！”小宇重重点头，循循善诱，“你看妈咪是不是会变魔术？受伤了摸摸就好了（神医马甲）。上次还跟你用亮晶晶的针（银针）扎小兔子玩偶的穴位？对不对？还有，她给你包书皮用的那种画着奇怪图案的布（丝绸废料），闻起来香香的，软得像云彩……”


    他一条条列举着妈妈日常生活中偶尔泄露的点滴“异常”。小糯米越听眼睛越亮，用力点头：“嗯嗯！妈咪还会用草草煮水水，喝完我睡觉就香香了！”


    “Bingo！”小宇打了个响指，“这些都是线索！我们糯米小特工，就要在妈咪身边，注意收集这些‘奇怪’的地方！看看妈咪到底藏着什么厉害本领！每发现一条，就告诉哥哥！我们一起来破解妈咪的大秘密！”


    屏幕上小糯米的眼睛像亮起了两颗小星星，紧张和委屈被好奇和兴奋彻底取代。她觉得哥哥说的太对了！妈咪就像一个藏着百宝箱的魔术师！找出妈妈的秘密，这比对付一个凶巴巴的叔叔有趣多了！她立刻握紧小拳头：“嗯！糯米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加密通讯结束。


    小宇靠在懒人沙发里，看着数据屏上妹妹从委屈小兔子变身为亢奋小特工的瞬间截图，满意地吁了口气。转移注意力大法——目标达成！只要妹妹不总盯着爹地的“凶”，就不会那么害怕。至于爹地的追妻路……唉，路漫漫其修远兮！看来还得让他这个“军师”再多费点脑筋！


    他切换到另一个加密界面，飞快输入：[To 笨蛋爹地：盒交计划A失败，任务完成度0%，严重伤害妹妹脆弱心灵（以及本军师对你的信任度）。现发布紧急补丁作业《如何正确表达歉意：从入门到精通（亲子版）.pdf》及实战任务：限时一周内，在不违反妈咪协议前提下，成功让妹妹收下你的道歉礼物！提示：抛弃你昂贵笨重的审美！想想妹妹现在最想要什么！]


    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标志亮起。小宇又瞥了一眼顾夜寒在基地门口那张“杀气腾腾送玩具”的高清截图，嫌弃地皱了皱小鼻子。


    “唉……带不动，带不动啊……”五岁的小军师发出了灵魂深处的叹息。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顶级的VIP月子中心顶层。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精油香薰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顾母赵舒兰穿着手工定制的高支羊绒衫，靠在宽大的观景沙发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阴沉。她面前昂贵的骨瓷茶杯里，红茶早已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