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条胳膊用布条吊在胸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


    “吹牛逼吧你！”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士兵吼了回去，“就你那汤姆逊，突突一下弹匣就空了，你能瞄得准？”


    “老子近战肉搏干死的！你懂个屁！”上官志标不服气地骂道，“你呢？你杀了几个？”


    “我？我用一块板砖，送了三个鬼子回他老家了！”


    “我日，板砖都行？那我用工兵铲拍死的两个算不算？”


    “算！怎么不算！”


    “哈哈哈，那老子今天也赚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刚才还压抑的气氛，被这股子粗俗又生猛的劲头冲淡了不少。


    陆战听着他们的吵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他走到众人中间。


    士兵们的声音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他。


    “鬼子的重炮，没了。”陆战开口。


    “他们的两个师团指挥部，也没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但是。”陆战话锋一转。


    “这不代表我们安全了。”


    “鬼子在华北的主力，正在南下，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鬼子，更多的飞机大炮，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


    “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可能是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敌人。”


    他扫视着一张张沾着血污和灰尘的脸。


    “我们，很可能会死。”


    没有人说话。


    “苏州河的对岸，就是租界。”陆战指向南方。


    “现在，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想活命的，想回家的，现在就走。”


    “我绝不拦着，也不会有人说你们是孬种。”


    “你们已经为这个国家流了足够多的血。”


    一个士兵动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只是捡起了脚边的步枪，重新把枪带挎在肩上，站得笔直。


    没有人动。


    一个都没有。


    “哈哈哈……”谢晋元忽然笑了起来，他扔掉手里的烟头，用脚尖碾灭。


    他走到队伍的最前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军装。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人，振臂高呼。


    “弟兄们！”


    “我们身后，是我们的父老乡亲，是上海！”


    “我们，退无可退！”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苍穹。


    “决死战！”


    “胜则生！败则死！”


    “决死战！胜则生！败则死！”


    上官志标吼了出来。


    “决死战！胜则生！败则死！”


    杨瑞符吼了出来。


    所有的士兵，所有的伤员，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


    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这座孤岛般的仓库里回荡，冲破了楼顶的窟窿，传出很远很远。


    陆战看着这群人，一股热流涌上胸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龙牙，合金。”


    “在。”两个全副武装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旁边那栋副楼，是鬼子的一个火力支撑点，把它炸了。”


    “是。”


    “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处理伤口，补充弹药。”陆战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养足精神，准备跟鬼子，决一死战。”


    命令下达完毕，士兵们各自散开，准备战斗。


    陆战叫住了谢晋元。


    “谢团长，我们有国旗吗？”


    谢晋元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惭愧。


    “我们出来的匆忙，没带。”


    陆战心里有些失望。


    他想在这栋残破的大楼上，升起一面旗帜。


    不为别的，就为了告诉河对岸的同胞，告诉全世界。


    这里，还有人在战斗。


    “我问问。”


    陆战打开了团队通讯。


    “薛璇，你在吗？”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我在。”


    “我需要一面国旗，你有办法吗？”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


    “有。”


    ......


    凌晨三点。


    华中方面军临时司令部，气氛压抑。


    这里距离前线超过三十公里，却依旧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松井石根的脸，比桌上的残茶还要凉。


    他的面前，坐着一圈帝国的高级将领。


    刚从华北战扬紧急调来的板垣征四郎，第5师团的师团长。


    素有“谋略之神”之称的土肥原贤二，第14师团的师团长。


    还有第10师团的师团长，矶谷廉介。


    每一个，都是在华北战扬上声名显赫的人物。


    此刻，他们都看着沙盘上那个被烧得漆黑的窟窿，那是被火箭弹洗地后的炮兵阵地和两个师团指挥部的模型残骸。


    “诸君，都看到了。”松井石根的声音沙哑干涩。


    “我军在四行仓库，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野战重炮第五旅团，全军覆没。”


    “第114师团师团长末松茂治，玉碎。”


    “第18师团指挥部被摧毁，谷寿夫中将侥幸生还，但也受了伤。”


    “一个工兵联队，被活埋。”


    他每说一句，在座将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板垣征四郎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松井君，对手是谁？重庆方面，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武器？”


    “不是重庆的军队。”松井石根摇了摇头。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一个叫陆战的男人，和他麾下的一支雇佣兵。”


    “雇佣兵？”土肥原贤二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区区一支雇佣兵，能让皇军两个师团陷入瘫痪？”


    “这不是普通的雇佣兵。”松井石根指向文件上的照片，“这个陆战，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武器和作战能力。”


    “我即将卸任。”松井石根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众人一片哗然。


    “大本营已经任命了新的司令官，朝香宫鸠彦亲王殿下，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朝香宫鸠彦亲王。


    这个名字让所有人都正襟危坐。


    “亲王殿下抵达之前，我作为司令官的最后一个命令，”松井石根站了起来，手按在武士刀上，“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四行仓库！”


    “抓住那个陆战，活的！”


    谷寿夫缠着绷带，从角落里站了出来，声音里满是怨毒：“司令官阁下，我们的飞机不敢靠近，重炮也已经没了。常规部队强攻，就是拿人命去填！”


    “那就用人命填！”松井石根一拳砸在桌上。


    “帝国的勇士，难道会畏惧死亡吗？”


    “我们真正的优势，不在战扬上。”土肥原贤二忽然开口。


    “陆战的影响力越大，支那政府就越是忌惮他。”


    “我们可以逼他们自己动手。”


    他看向松井石根：“给金陵发电报，就说，只要他们下令让陆战撤出四行仓库，我们可以将东海沿岸的控制权，暂时还给他们。”


    “这是让他们自己砍断自己的爪牙。”


    “一个连自己英雄都容不下的政府，还有什么希望？”


    松井石根看着土肥原贤二，许久，才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


    ……


    四行仓库，顶楼。


    一台便携式电讯接收器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艾达把翻译出来的电文递给陆战。


    陆战扫了一眼，笑了。


    “让金陵那边下令让我撤退，就还给他们东海控制权？”


    “这帮鬼子，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艾达也撇了撇嘴：“这想法，属于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陆战把电文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火盆里。


    纸团在火焰中迅速卷曲，化为灰烬。


    “他们这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