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魇梦
作品:《折剑》 风潮云湿,夤夜又雨。
雷雨扰人眠,秦显搁笔卧榻,辗转数息方生出丝缕困意,不想才将睡去,故人便又趁梦而至。
秦显正被拖行。
隆冬雪重,白梅塌枝,桠间结块的雪团被风吹滚,砸落在青胀的颧骨下,刺痛混着梅香袭入,秦显麻痹的大脑稍稍清明。
他本能挣动起身,然肢体却疲软非常,好似被灌进千钧铁铅。
秦肃倚在殿内的镂雕座里,嘴角缓缓翘出一个弯弧,迫不及待似的,他喝令羁押的兵卒加紧步伐。
兵卒得令,很快,秦显被拖进内室。
丝碳温煦,秦肃卸了重甲,仅裹着件绣金的暖袍,他盯着秦显枯燥的发顶,须臾,附身摸了摸,“瘦了。”
男人动作轻缓,好像正抚摸着只孱弱的猫儿。秦显费力支起臂肘,厌恶地避开抚摸。
“昨日王侯,今朝下囚。”像是被秦显的态度惹恼,秦肃的神情一下变得讥诮,他抬起脚,施施然踩上秦显的后颈,嘲弄道,“真狼狈啊,太子。”
秦显撑身的姿势被轻而易举地踩垮,激烈的屈辱感将赤色逼上面颊,连敞露的胸膛都泛起了一层惹人遐想的殷红。
犹记前岁除夕宫宴,八珍玉食,卿相满座,秦显一袭滚金蛟袍端坐帝侧,煊赫无极。然而世事迭变,从来只可仰观的贵子不慎跌落,如今竟被人视如彘犬欺辱。
身份颠倒的强烈反差让秦肃有些亢奋,循着胸中某种难言的恶欲,他将靴底挪移到了秦显尚无伤痕的左颊,缓缓碾踩起来。
靴底脏雪淋漓,顺着颊面滑入双唇的缝隙,秦显紧咬牙关,抵御着入侵的苦味,继续缄默。
秦显战袍破散,悬在脖颈的木雕偶人被曝出衣外,横躺在软绵的氍毹间。秦肃俯身拾起,神情变得玩味,“这是什么?”
绕着脖颈的红绳受力绷断,发出轻微的裂响,秦显扬手去夺。
秦肃立身躲避,长臂则捞过秦显腰身,顺势旋腿,将人反手抛进镂雕座。
背脊的伤被座椅挤撞,泛起阵阵激痛,秦显深喘一气,咬牙又抢。
秦肃俯低腰背,一腿卡住秦显袭来的右膝,一手则张起五指,暴力地锢住秦显脖颈,低低哼笑,“这么紧张这东西?”
“秦、肃。”喉咙被捏紧,秦显的喘声愈发急促。
秦肃半眯着眼,看因窒息而渐渐涨红的颊色,扭曲的快感几令他有稍许醺然,“你该唤孤‘二哥’。”
“你篡位弑君,叛国屠城,不配为臣,亦不配为兄。”秦显嗓声嘶哑。
语声落地,字字砭骨。秦肃目色骤冷,刀凿似的面庞变得扭曲,像是头被触碰逆鳞的恶兽。他压低身,反唇相讥,“那悖伦苟合者,可配为君?”
东隅逝,夜更响,风雪大作。
一扇未阖紧的殿窗被啸风撞开,几粒雪絮飘入室内,黏上被挟持的木雕偶人。秦肃抬指替它揩去雪痕,意有所指道:“裴将军雕功不错。”
天灰雪朦,廊间渐燃起黄烛,一方暖色自窗扉斜落,将秦肃一头长卷染成松芽样的黄灰。
蒙夷九年,秦攻南郑,大败郑军。郑襄王无力再御,被迫弃地签降,并送嫁幼女惠懿去秦和亲。
郑乃羌人国,其族灰发褐肤,高眉陷目。文帝不喜惠懿形貌,便将其赐予秦琰作妾。次年,惠懿得幸诞子,文帝甚喜,又巧见庭前秋风扫叶,隐有颓败之象,即赐名“肃”。
秦肃乃秦琰次子,原应至尊至贵,然因他遗传母貌,亲族士卿皆待他避之若浼,故而秦肃常覆面甲示人。
面甲由黑银烧制,圆滑沉暗,雕纹疏而散。秦显昂首自眼洞望入其中,神态仍旧镇定,“荒谬。”
“裴衡被俘时双腿尽碎,却仍未气绝。”似觉懊恼,秦肃微微摇头,“孤本无意杀他,奈何狱吏无用,竟让他寻得机会,扎颈自绝。”
叛王窃位,十郡共诛。裴衡领兵回援,被叛军阻截于平烟渡,两方据河鏖战,僵持数日不下。
被囚后,秦显消息闭塞,每日仅能自秦肃之口得知战情。此刻骤听噩耗,一时怔愣,下意识驳叱:“一派胡言!”
秦肃嗤笑。他后退几步,从东侧架格取下只槐木匣。
木匣掌宽,通体素雅无饰。秦肃拔锁倒匣,血肉腐败的腥臭随之溢出,与室内馨柔的檀香交融成作呕的酸味。被肢解的木雕偶人三两坠地,宛如几节发黑的人指。
犹记旧年春深,裴衡赠珠被拒,心情烦躁,常常枯坐庭廊。裴度见之,便送来木料刀具供他排忧。
裴衡不精雕刻,昼夜勤制,仅得一双掌宽小偶。一只束发披胄,一只长袍配冠,皆无面目。
“勇将出吴江,赴战为卿死。裴衡求仁得仁。”秦肃收紧五指,掌中小偶被巨力挤碎,发出惨死的吱鸣。
碎木零落下,覆上另只小偶的尸块,像盘黑白交杂的乱棋。
梦里,鹅雪起,狂风作乱。
门窗倏忽洞开,刺鼻的腥臭随风呼进,秦显被呛得猛咳,胸肺郁积的脓血自喉头汩汩涌出,又滩滩溅下。
生血点魄,氍毹间的碎偶遽然合聚,凝成一颗腐败的人头。
“殿下。”头颅张开硕口,发出裴衡温文的嗓声,两颗悬着的眼球缓缓转向秦显,“太子殿下,救我——”
秦显欲要回答,唇舌却早在寒风酷雪里失了知觉,他打开嘴,仅能听到自己牙齿相撞的颤音。
头颅的泣诉无人回应,渐渐转为歇斯底里的嘶吼。秦肃则高仰着身,在侧疯笑不止。
尖锐的人声伴和风雪,流汞般由耳道渗入躯壳,在血肉间肆意灼出千百疮孔。秦显伸手去捂,却接到了一滩带蛆的心脏。
蓦地,一声震雷突降,劈天般梦魇撕开。秦显浑身猛地一颤,倏而张眼。
微响惊动了值守的南鸿,他箭步跃前,守矩地膝点在脚踏,试探着唤:“殿下?”
幻障消弭,脏腑的灼热却犹存掌心,烫得人阵阵发颤。少年垂首深呼,恍似劫后余生。
南鸿不敢松懈,又低低唤了声,“殿下?”
秦显霍然起身。新凝的薄痂难挨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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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地渗流出血,染脏了下衣,他却恍似无觉,“备舆,出宫。”
未近寅初,天仍暝暝。南鸿瞥过更香,转膝跪下,“殿下,此刻宫禁未开,不如待风雨稍减,再......”
劝谏未竟,一道视线便骤然压落。少年转颈俯瞰,霆霓闪下,映在他浸满密汗的脸颊,森白且狰狞。
南鸿当即闭口喏喏,不敢再劝。
巽雷震震,车舆顶着骤雨疾驰。寅时六刻,秦显抵达廷尉府。
廷尉府驻于长平坊内,毗连东市,方圆廿亩,其建朱门高阔,回廊深曲。众胥吏出入匆匆,眼袋耸垂,似已繁忙彻夜。
天色未白,府衙灯仍煌煌。秦显秉持帝令,一路畅行,径至秦琪所在。
雷云滚滚,风雨如磐,硬木的迸响和与雷鸣,震人肝耳。一道靛影撞破门扇,断线纸鸢般跌下短阶,滚入滂沱雨幕。
青年面色惨白,唇角犹染青痕,一身靛青织锦撕零破碎,颗颗雨珠砸落,聚入他脊背裸露的血壑,观之触目。
孟携,字南山,幽中孟氏孙。幼年因母族低贱不得看重,后因屡立战功,受秦淇赏识,迁擢为其亲军副统领。
盖因亲缘淡薄,孟携素视同袍为至亲,秦显从军时颇受其照拂。
孟携滚出数丈才堪堪停住,见秦显近前,忙咽掉喉涌的血沫,撑身伏地,"参……参见六殿下……"
扇扉崩折,门户洞开,失了路碍潮风巡入暖屋,搅乱了黄烛。一室众人讶然转首,旋即伏拜如浪。
秦显之尊非卿侯可比,纵是秦淇居长,若论礼制,仍居其下。
并指粗的鞭尾绞着碎肉,在地垂沥着血,秦淇持鞭立中,并不见礼。他微微仰颌,眉峰紧蹙,戾色不减反盛。
灯火排排,雨声呜咽,众人屏息低颅,皆噤若寒蝉。
秦显知人犹因出宫一事恼怒,便先揖道:“三哥。”
秦显一袭曲裾深衣,踩在地面缭杂的血斑间,幢幢灯火游过他斧凿般的骨相,衬得人分外孤峭。
秦淇犹记某岁深冬,大雪覆关。
少年郎短袍垂发,在众骑的呼笑里立马挽弓,向天穹摘落高雁,秦淇纵马在前,回首时隔着数丈野风,捉到了弟弟被落晖洒红的笑意。
然眼下纵是细盯慢摹,他却看不透对方丝毫情绪。
罅隙生疏离,久别消熟稔。公子显锦衣贵袍,栖在天阙,边关少年则成了握不紧的流沙。
四载光阴过,人事已非了。
秦淇觑着人宣白的脸,心底陡然涌出一股不甘的愤怨。似不堪再睹,秦淇背过了身,“你怎么来了?”
“三哥夙兴昧旦,弟不敢怠懒。”秦显从容答。
秦淇将铜鞭抛予亲卫,垂眼轻嗤一声,提步回座,曲指敲了敲下首案面,语气稍稍和缓,“过来。”
秦显略略颔首,依言入位。
门外,孟携从泥泞中挣起,复又跪回堂下,“酎金台人众耳杂,臣等不敢近跟,才使得贼人有隙可趁。求殿下宽容两日,臣定将杀人者捉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