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弈看着那些在他眼前跳动的，五颜六色的，用着夸张艺术字体标注的标题，感觉自己的视觉神经和脑神经正在被同时凌迟。


    每一个字，都像一只沾满了蜜糖的蚂蚁，钻进他的耳朵，爬过他的大脑皮层，留下黏腻又痛痒的痕迹。


    而那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把他推入这万丈深渊的罪魁祸首，正用一种“快夸我，我牛逼不牛逼”的表情，期待着他的赞美。


    “哥，你别不说话啊！你是不是也被我精妙的战术思想给折服了？”周清禾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她把笔记本电脑又往周弈面前推了推，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加粗大字。


    “你看这句，‘通过“献祭”完成情感价值的终极置换’！这句话我琢磨了一晚上！多有深度！多有哲学思辨性！这已经不是谈恋爱了，这是升维打击！林泽那种健身房出来的直男，他拿什么跟你斗？他连你的车尾灯都看不见！”


    周清禾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家哥哥站在恋综之巅，左手捧着苏万的心，右手拿着节目组发的奖金，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周弈的手臂，在被子里，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握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和他心脏里那股被活生生撕开的剧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看着周清禾，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发亮的，他从小看到大的，熟悉的脸。


    这张脸，是他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后，唯一的锚点，是他在无数个被前世噩梦惊醒的夜晚里，唯一能感到的，一丝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可现在，这张脸，却成了南筱手里最锋利，最精准的手术刀。


    一刀一刀，把他最后那点可笑的，不愿舍弃的，名为“亲情”的软肋，割得血肉模糊。


    “哥，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太厉害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夸我？”周清禾终于察觉到了一丝沉默，但她依旧乐观地把这归结为哥哥的“震惊”。


    “没事，你不用夸我，我知道我厉害。来来来，我们看下一页，这是我给你设计的下一个阶段的打法，叫‘疏离感与依赖性的矛盾统一’，主打一个……”


    “够了。”


    周弈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哑，像两块被磨损到极致的石头，在互相摩擦。


    周清禾的讲解，卡在了喉咙里。


    “啊？哥，你说什么？”


    周弈慢慢地坐起身，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他没有看周清禾，他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屏幕上，周清禾精心制作的PPT还在放着，一张苏万在海边，表情带着忧伤和心疼的抓拍图，旁边配着一行大字：“已成功建立‘拯救者’情感链接，目标进入深度沉浸状态。”


    那张图，像一根针，扎进了周弈最后的理智里。


    “我说，”他抬起头，看向周清禾，一字一顿，“够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周清禾却被他那个样子，吓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哥哥。


    那不是生气，不是愤怒，那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混杂着巨大痛苦和死寂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哥……你……你怎么了？”周清禾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是……是我打扰到你找灵感了吗？那我……我先不说了……”


    周弈没有回答。


    他忽然伸出手。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他一把抓起了那台笔记本电脑。


    “哥！你干嘛！”周清禾吓得尖叫起来。


    下一秒。


    “砰——！！！”


    一声巨响，在房间里炸开。


    周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台承载着他妹妹所有“天才构想”的笔记本电脑，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屏幕瞬间四分五裂，黑了下去。


    塑料外壳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刺耳。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周清禾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残骸，又看看面前的哥哥，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上来。


    那不是因为电脑，而是因为恐惧。


    她被吓坏了。


    “你……”周弈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地上的碎片，又想指着周清禾，手臂却抖得不成样子，他想吼，想骂，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


    告诉她，她那些引以为傲的“金点子”，是怎样变成一把把刀子，捅进他心里。


    告诉她，她所谓的“为他好”，是怎样把他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连尊严都没有的玩偶。


    告诉她，救救我。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右耳的耳机里，南筱那带着笑意的，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哦？我们的提线木偶，想剪断自己的线了？”


    那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他所有的火焰，只留下一地冰冷的，绝望的灰烬。


    “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周清禾终于哭出了声，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去碰周弈的手臂。


    周弈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看着妹妹那张挂满泪水，充满惊恐和不解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弄哭了她。


    他把他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个亲人，弄哭了。


    “啧。”耳机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真是难看的戏码。现在，立刻，给我收拾好这个烂摊子。”


    “去，把碎片捡起来。”


    周弈的身体，僵硬地，不受控制地动了。


    他蹲下身，在周清禾惊恐的注视下，伸出颤抖的手，一片一片地，去捡拾地上的电脑残骸。


    一块锋利的屏幕碎片，划破了他的指尖，血珠，瞬间就冒了出来。


    “哥！”周清禾哭着跑过来，想拉他起来，“别捡了！我不要了！你到底怎么了啊！是不是节目压力太大了？我们不录了！我们回家好不好！违约金我……我想办法！”


    “回家？”耳机里的南筱，轻笑了一声，“你觉得，你还有‘家’可以回吗？”


    “现在，抬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