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青溪学堂

作品:《女扮男装,和孪生兄长互换人生后

    辰时的日头刚过树梢。


    “青溪学堂”四个漆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李二柱踩着青石,抬手将最后一根铜钉砸进木牌,铁砧与铜钉碰撞的脆响里,他喉结动了动。


    这学堂是温小哥剿匪换来的安稳,砸钉子的手都得稳当些。


    王铁扶着他平稳落地,粗粝的手掌在李二柱腰上按了按,瓮声瓮气地笑:“妥了,这牌子稳得很。”


    温长空坐在新挂的木牌下,月白长衫铺在石凳上,衬得周遭黄土都软了些。


    他指尖捻着狼毫笔,笔尖悬在牛皮册子上迟迟未落,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


    面前旧木桌上摊着的册子,记着各村劳力的工分账。


    晨光落进他乌发间的玉簪,长睫轻颤时,眼底便漾起层温和的波澜。


    “温姑娘,”


    孙长柱望着他,黑脸泛红,手掌在布褂上蹭了又蹭,挠挠后脑勺:“俺们......去修渠了?”


    他总觉得跟读书人说话得小声点,可一想到修渠的工分能帮温姑娘,嗓门又忍不住发紧。


    温长空抬眼,睫毛扇了扇,眼底的光比木牌上的漆字还亮:“去吧,今日工分多记两分。”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心里却在算:修渠的劳力多一分,妹妹那边的粮就多一分指望。


    三人没说话,轻脚往院外走。


    风掀起温长空的长衫下摆,扫过桌角的册子,纸页“哗啦”响了声。


    温长空垂眸望去,乡亲们争先朝他走来。


    “让让!别挤着娃!”


    张老汉举着烟袋锅子在人堆里钻,铜烟嘴差点戳到前边妇人的蓝布头巾。


    “温姑娘,我家汉子在渠上挣工分,娃能来不?”


    卖豆腐的刘婆子把小儿子往跟前一推,嗓门脆生生的,“学好了真能多记工分?”


    她捏着儿子的小手,指腹蹭过娃冻裂的手背,心里盼着这学堂能让娃少受点罪。


    “温姑娘,我家小妮能进不?”


    王铁蛋媳妇扯开嗓子喊,手里还攥着给娃擦鼻涕的粗布巾,“俺家狗剩说了,不认字连自己名儿都不会写,一辈子糊涂蛋!”


    她嗓门大,心里却虚,怕温姑娘嫌娃是女的不收。


    孩子们踮脚往院里望,小嗓子叽叽喳喳:


    “俺也想学自己名。”


    “这就是书院吗?俺头一次见书院。”


    “俺也是,俺家连本书都没见过。”


    七嘴八舌的问话跟炸了锅似的,把学堂门口的黄土都震得发颤。


    唯独人群后那伙人没说话。


    陈老太昂首挺胸,拄着枣木拐杖,杖头的铜箍被磨得发亮。


    她眼皮半抬着,眼角的褶皱里全是倨傲。


    陈家可是出过秀才的,跟这些泥腿子挤在一起,简直是折辱。


    三个壮汉跟门板似的戳在她身后。


    为首的是陈家大儿子陈耀祖,下巴抬得能看见喉结;


    旁边的是二儿子陈继祖,腰间还别着把折扇,眼神扫过人群,像看一群无知的蠢货;


    最后边的是小儿子陈光祖,他自幼读书却生得一身痞气。


    三人下巴抬得弧度同陈老太如出一辙,仿佛站在这儿,就是给这学堂天大的脸面。


    少年陈书砚低着头,藏在壮汉身后。


    他手指抠着袖缝,指甲几乎嵌进布眼里。


    奶奶逼着要带他来,可一想到自家人莫名其妙的傲慢,脊梁骨就发僵。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肃静!”


    温长空坐得笔直,长衫的褶皱都没乱分毫,声音如温泉暖流:“家里有劳力挣工分的,娃都能来!”


    “笔墨纸砚全免,每天来够一个时辰,记 0.5工分;能背出十个字,再加 0.5分!”


    话音刚落。


    人群里瞬间起了骚动。


    “真不要银子?”


    张老汉往前凑了半步,混浊的老眼瞪得浑圆,“前儿,听二夏说,温家出银子办学?”


    他这辈子没遇过“不要银子”的好事,总觉得像天上掉馅饼。


    “不要。”


    温长空指尖在名册上轻轻一点,“剿匪缴的银子,够支应一阵子。”


    人群顿时松了口气,肩膀都塌了半截,连呼吸都轻快了些。


    青溪县的人,谁不晓得“不要银子”四字有多金贵?


    前些年匪患最凶时,别说读书,能活着就谢天谢地。


    如今既能让娃靠工分换粮,还能识几个字,这买卖划算!


    “俺家狗剩来!”


    王永柱第一个举手,把身后半大的小子往前搡了搡,


    “这浑小子天天在渠边疯跑,正好让温姑娘管管!”


    他嘴上骂着,嘴角却笑开了花。


    狗剩拧着身子要往外挣,被他爹一把按住:“去!学认字挣工分,比你在泥里打滚强百倍!”


    “俺家娃儿也来!”


    张老汉把自家娃往前推了推,“认字挣工分,自己管饱自己肚子!”


    “还有俺家东水!”


    卖豆腐的刘婆子跟着喊,小儿子早踮脚往院里瞅,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星。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手都举了起来:“温姑娘,算俺家一个!”


    “俺家小子也来!”


    孩子们被推得往前涌,小胳膊小腿挤成一团,笑声闹声混着晨光漫开来,像刚解冻的溪水,哗啦啦淌得欢快。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两道压得极低的嘀咕。


    “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


    孟婆子捏着自家娃的辫子,指节泛白,声音只够旁边人听见,“教娃认字,怕是不妥吧?”


    她心里其实想让娃来,就是嘴碎,忍不住挑点毛病。


    “就是,”


    旁边的张寡妇赶紧点头,手里攥着的工分牌硌得手心发红,“温家小哥在外头剿匪,家里倒让姑娘抛头露面……”


    话虽如此,她脚底下却没动,眼睛直勾勾盯着院里的名册,盘算着自家娃能挣多少分。


    谁都清楚,这年头能有口饭吃就烧高香了,哪还管教书的是姑娘还是老汉?


    再说,温长空给的工分实在,比计较这些虚礼要紧多了。


    风卷着竹帘响,把孩子们的欢笑声送得更远,倒让那两句嘀咕显得像掉在地上的尘埃,没人真当回事。


    ...


    人群后。


    陈老太猛地将枣木拐杖往地上一杵。


    “咚”的一声。


    震得周遭的欢闹声都静了一瞬。


    她眼皮一抬,眼底的倨傲几乎要溢出来。


    这些泥腿子也配跟书砚当同窗?


    她仰着下巴:“我们陈家长孙陈书砚,也报名!”


    三个壮汉“唰”地挺直脊梁,胸膛挺得像门板。


    陈耀祖冷哼一声,眼角余光扫过人群,带着镖局趟子手的傲慢:“我家书砚来这里念书,是给这学堂增光。”


    陈继祖摇扇,接口道:“一群泥腿子也敢妄想读书?简直有辱斯文!”


    陈光祖更是嗤笑:“依我看,该分个贵贱班,省得污了书砚的才华。”


    三人眼神扫过人群时,依旧是那副快溢出眼底的傲慢,仿佛报出“陈家”二字,就比旁人高出三分。


    陈老太把拐杖头在泥地上碾了碾,声音透着股老派的矜贵:“我陈家世代向学,不说是书香门第,也是清流世家。”


    她扭头瞥了眼缩在身后的孙子,心里有些无奈。


    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要不是为了这点工分。


    哪舍得宝贝孙子开这个女子当徒弟,跟泥腿子搅和在一起?


    她回过头,继续道:


    “自是同那些泥腿子不同,书砚三岁熟读论语,五岁作诗,等他日后取了功名,也是学院有光。”


    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滋啦”烫进人群里。


    先是有人嗤笑一声,接着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开:


    “俺是谁要考功名呢,原来是陈家的书呆子啊!”


    有人故意拖长了调子,像逗弄傻子,“放着挖渠一天挣5分不干,来这儿喝西北风?”


    “就是!”


    旁边的汉子啐了口唾沫,“你家三个老子读了半辈子,读出啥了?还不是靠你奶奶缝补换粮?”


    “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还学人家念书?”


    “向学?俺看是学傻了吧!”


    “三个儿子读得家徒四壁,还嫌不够,要把孙子也拖垮?”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刻。


    陈老太气得拐杖乱颤,指节攥得发白:“你们懂什么!我陈家……”


    她想说陈家出过秀才,想说书砚是文曲星下凡。


    可话到嘴边,却被人群里的哄笑堵了回去。


    “懂什么?”


    张老汉吐沫星子横飞,“俺们懂饿肚子的滋味!懂工分能换粮!你们懂吗?”


    他往前一步,烟杆几乎戳到陈老太面前。


    陈耀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心里暗骂这群泥腿子蹬鼻子上脸,若不是怕惊了书砚,早一拳挥过去了;


    陈继祖把折扇攥得咯吱响,满眼怒火。


    陈光祖咬着牙,恨不能把地上的泥块踢到这群人脸上。


    可当他们看到陈书砚垂着头转身要走时,三人的动作猛地僵住,眼里的怒火瞬间被慌乱代替。


    都怪这群蠢货!


    把书砚惹急了!


    “书砚,你站住!”


    陈老太慌忙上前,一把拉住陈书砚的胳膊,老手因愤怒和着急微微发颤,“他们是嫉妒你有学问,满嘴胡吣呢,你别往心里去!”


    她瞪着人群,眼底像淬了火。


    若不是为了家人的肚皮。


    今日非要跟这群人理论到底!


    她怒火涌上心头,老手猛地用力一拽。


    陈书砚被拽得一个踉跄,扑到人前,膝盖差点磕在石头上。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像烧红的烙铁烫着皮肤。


    怀里的旧书掉在地上,泛黄的纸页被风吹得乱响,露出里面“论语”二字。


    那是祖父留下的唯一念想,纸页都被他翻得起了卷边。


    他慌忙去捡,手指刚触到纸页,就被一只脚碾住。


    “哟,还是本正经书呢!”


    那汉子碾着书页,笑得一脸刻薄,“能当饭吃不?”


    陈书砚的脸瞬间从红涨变成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家里人总说“书砚是陈家最后的指望”。


    这份沉甸甸的期待压得他喘不过气,可他也清楚,他们是真疼他。


    可村里人说得也没错,他十五岁了,早该去修渠挣分,却还抱着本不能换粮的旧书……


    绝望像冰冷的泥水,从脚底一直漫到头顶。


    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血腥味,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抵到胸口。


    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奶奶和叔叔们怒视人群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若是地上有条缝,他真恨不得当场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那道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山涧冰泉砸在青石上,清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陈家老太在纺织坊,日挣三分,陈书砚可入学堂。”


    温长空话音落地,周遭的哄笑像被掐断的弦,戛然而止。


    他放下狼毫笔,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木桌,带起些微尘。


    起身时,晨光正落在他脸上,乌发间的玉簪折射出细碎的光,亮得人下意识眯起眼。


    陈书砚猛地抬头,又像被烫到似的慌忙低下头,心跳得像擂鼓,咚咚撞着胸口。


    他早听说温姑娘生得极美,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半句未虚。


    那眉眼清润得像刚融的雪水,鼻梁挺直如远山轮廓,连说话时唇角弯起的弧度,都像是画师蘸着晨露描过的。


    可他这洗得发白的破衫、露着脚趾的布鞋,在这般人物面前,简直像块沾了泥的石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凭什么?”


    人群里突然炸出一声喊,是王铁蛋媳妇,她把手里的粗布巾攥成了团,


    “陈家三个壮劳力游手好闲,就靠老太太那点工分混日子,这不是白占学堂的便宜?”


    旁边的张老汉也跟着点头,烟袋锅子在手里转得飞快:


    “就是!书砚都十五了,跟一群毛娃子抢工分,臊不臊?”


    “要我说,这岁数早该去修渠挣硬分!”


    卖菜的汉子往前挤了半步,唾沫星子溅在地上,“别是想靠着念书混日子,拖累咱们大伙的工分吧?”


    温长空垂眸看向名册,指尖的狼毫笔在“王永柱家狗剩”名下勾了个圈,对周遭的聒噪恍若未闻。


    墨汁在纸上晕开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陈书砚攥紧的拳。


    那副窘迫又倔强的模样,像极了当年被父亲逼着练功的自己。


    狼毫笔顿在纸上,温长空抬眼时,眼底已漫上层淡漠的清明。


    人群的嘲讽声像潮水般涌来,比先前更凶。


    陈书砚的脸又白了几分,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们说得对,他确实占了便宜,确实没资格……


    陈老太气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铜箍磕出火星:“我家书砚念书是为将来考功名!哪像你们,眼皮子浅得只认得工分!”


    她往温长空跟前凑了半步,老眼瞪得溜圆,“温姑娘可得讲公道,我家书砚是文曲星苗子,凭啥不能来?”


    陈耀祖攥着拳头往前站了站,胸膛几乎要撞到温长空身上:“我家书砚识得千字,去修渠才是屈才!这群人分明是嫉妒!”


    陈光祖则往地上啐了口,一脸痞气:“谁再嚼舌根,别怪我拳头不认人!”


    温长空没看那兄弟仨,目光落在王铁蛋媳妇脸上。


    声音依旧平和,却让对方下意识退了半步:“纺织坊的工分是陈老太一针一线挣的,干净。”


    他又转向张老汉,玉簪的光随他转头晃了晃,“学堂收十五岁的,也收五岁的,不看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