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王承恩的孤绝前路

作品:《我在大明当军阀

    王承恩的府邸里,灯火通明。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在他面前摊开的,正是徐以显刚刚呈上的,苏媚誊抄的登州证供原本,以及那份单独密封,赵炳忠亲笔密报抄件。


    王承恩看得很慢,每一个字反复看,劳永嘉追逼八万两亏空!勒令登州军缴纳八千两年敬,强征夏税三成!王廷臣等将领跪地泣血哀求反被斥为谋反,水师士卒欠军饷十三个月,战船破败……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而当他展开那份赵炳忠的密报抄件,看到骆养性如何将这份关乎社稷的密报当作商品,卖给了张缙彦的管家张福,看到张缙彦如何颠倒黑白,入宫诬告王廷臣谋反……王承恩脸上肌肉猛地抽搐起来:“混账。”


    “砰……”


    王承恩的手掌狠狠拍在坚硬的红木书案上,书案剧烈震动!笔墨纸砚、茶盏杯碟被震得跳起老高,又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国之柱石?天子近臣?啊?”


    王承恩猛地站起身:“骆养性!锦衣卫指挥使!世受皇恩!竟敢……竟敢将社稷安危,军国密报,当作敛财的货物?卖给张缙彦那等蠹虫?他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大明?他……他这是把锦衣卫的祖宗基业,把皇上的脸面,都踩在烂泥里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还有张缙彦,堂堂户部侍郎!朝廷三品大员,举荐酷吏在前,逼反镇军在后,不思悔改,反而勾结骆养性,颠倒黑白,构陷忠良,意图借朝廷之刀,屠戮被他们逼到绝境的戍边将士?其心可诛!其行……当千刀万剐!”


    书房内一片狼藉,侍立在外间的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徐以显垂手肃立,感受着这位天子近侍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心中亦是凛然。


    王承恩的愤怒,是真实的,更是可怕的。


    这不仅是对骆养性、张缙彦的愤怒,更是对这群国之蛀虫,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玩弄权术,欺瞒圣听,动摇国本的滔天震怒!


    王承恩急促地喘息着,他眼中的狂暴怒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阴鸷与冷静。他缓缓地坐回椅中:“徐先生,陈少保真是国之干城啊。登州之事,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明这般血淋淋的真相。这份证供,还有赵炳忠此人……很好……骆养性……张缙彦……呵呵,好,真是好得很!咱家……记下了!”


    王承恩顿了顿:“你回去转告陈少保,登州之事,陛下自有圣断。劳永嘉,死有余辜,但他绝对不能,他要死,也要死在京城,死在菜市口。王廷臣等将士之冤屈,陛下……定会还其公道,让陈少保放手去做,务必稳住登州,京城这边……天,塌不下来!”


    徐以显深深躬身:“学生代大人,谢王公公主持公道,少保命在下,将此物面呈给公公,此少保大人近日偶得的一些……故纸。或可助老祖宗,在司礼监那方寸之地,看得更清些。”


    司礼监!


    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那是他王承恩压在心口最深处,连梦寐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野望!曹化淳把持司礼监多年,如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


    陈明遇一个外臣,竟敢如此赤裸裸地将这野望挑明?还送来所谓的故纸?这是投名状?还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巨大的诱惑与更深的恐惧在王承恩心中疯狂撕扯,他在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质问:“陈少保有心了,只是……统兵大将结交内宫,乃是太祖爷定下的铁律,是取死之道!陈少保……意欲何为?”


    “结交?”


    徐以显淡淡地笑道:“公公言重了。少保所求,非是结交内宦,攀附权贵。不过是想做点实事。”


    “做实事?”


    王承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煌煌大明,想做实事的人还少吗?他陈明遇想做哪门子实事?整顿九边?清查粮饷?还是……想动一动宫里那位曹公公的盘子?”


    “少保想做的实事,很简单。”


    徐以显依旧平静:“他想让登州的兵,能吃饱肚子打仗,他想让登莱的将士,拿到朝廷拨下去的饷银,不必像孔有德那样,被逼到绝路,只能拔刀向自己人!”


    孔有德……


    王承恩的呼吸骤然急促。


    徐以显没有理会王承恩的惊骇:“少保还想,让该去辽东的粮饷,一粒不少地运到辽东将士的手里,而不是半路就损耗殆尽,进了某些人的私囊。让该发给宣大将士的冬衣,一件不差地穿在儿郎们身上,而不是冻死在关墙之下,怀里还揣着兵部发下,盖着鲜红大印的……空头饷票!”


    王承恩仿佛看到了宣府城外冻成冰坨的士兵尸体,看到了山海关上饿得眼冒绿光的守卒,看到了陕西、河南时冲天而起的火光和百姓绝望的哭嚎……


    “王公公!”


    徐以显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少保想问,这大明天下,可还容得下一个只想让当兵的吃饱,让该到的饷银不丢,让该打的仗能打赢的人?可还容得下,一个只是想做点实事的人?”


    做点实事!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震得王承恩头晕目眩,心神剧颤!他想反驳,想斥责这狂徒大逆不道,想搬出祖宗法度,君臣大义!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是啊!这煌煌大明,还容得下想做事的人吗?


    张居正改革,身死名裂!


    孙承宗督师,罢官去职!


    袁崇焕……下场更是凄惨!


    想做事的,要么被碾碎,要么被同化,要么……就只能像他王承恩一样,在这深宫泥潭里,小心翼翼地苟活着,眼睁睁看着这艘破船一点点沉没!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承恩所有的愤怒和戒备。


    他瘫在圈椅里,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茫然与痛苦。


    良久,王承恩的喘息终于平复了一些。


    他带着微微的颤抖,伸向了那个冰冷的油布包裹。


    册子被打开,看了约一个刻钟,王承恩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高起潜,登州七万两粮饷,孔有德!孙元化!兵败!身死……


    陈明遇送来的哪里是什么故纸?这分明是一份用登州之乱(孔有德之乱)的铁证!


    陈明遇想做什么?


    “少保……想要什么?”


    王承恩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的东西,这个天下,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黑暗。


    徐以显看着王承恩眼中那剧烈挣扎的野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知道,火候到了。


    “少保所求,方才已言明。”


    徐以显微微躬身:“只想踏踏实实,做点实事。让该响的炮响,让该到的粮到,让该赢的仗赢。少保无意结交内宫,更无意染指司礼监。少保只希望,当他想做这些实事的时候,递上去的军情急报,不会被无故扣押;请拨的粮饷,不会被层层损耗;弹劾的蠹虫,不会被刻意包庇……”


    王承恩听到这里,反而松了口气:“那些蛀虫,确实该杀!”


    “少保只希望,在这大明天下,想做点实事的人,能有一条……活路走。”


    徐以显认真地道:“整个内宫,少保只相信公公!”


    活路!


    王承恩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脑海中闪过皇帝那张绝望的脸,闪过宣大边关将士冻饿而死的惨状,也闪过曹化淳那张在司礼监值房里颐指气使的嘴脸!


    这大明,还有活路吗?


    给谁活路?是给那些趴在江山社稷上敲骨吸髓的蠹虫?


    还是给那些真正想力挽狂澜做点实事的人?!


    一股混杂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巨大悲怆的热流,猛地冲上王承恩的头顶!他倏然睁开眼:“告诉陈少保……咱家……只认皇爷!只认大明的江山社稷,谁想挖大明的墙角,断大明的根基,咱家……就跟谁拼命!”


    王承恩咬牙切齿地道:“他想做实事?好!只要他陈明遇一天是为大明江山,为皇爷分忧,他递上来的东西,咱家……拼了这条命,也给他递到御前,送到该送的地方!”


    徐以显笑了,他知道,这雪夜中的交易,成了。


    一份足以震碎王承恩三观的铁证,换来了王承恩对锦衣卫骆养性,以及高起潜、曹化淳等人的痛恨。


    王承恩早年入宫后被分配到曹化淳名下当学徒,而曹化淳曾侍奉朱常洛,就将王承恩派到朱由检身边当贴身侍从。曹化淳在天启时期因受 魏忠贤迫害,临行前叮嘱王承恩要照顾信王朱由检。


    朱由检登基后,王承恩因忠诚和机敏逐渐成为其核心宦官侍从,他也崇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王承恩其实并没有野心,他不争权,也不夺利,直到曹化淳在崇祯十一年退休,才举荐他成为司礼监秉笔。


    正是因为陈明遇知道王承恩对崇祯忠心耿耿,也知道他深得崇祯皇帝的信任,他如果想往上爬,其实早就比高起潜的官大,王承恩是内书堂出身的太监,文武双全。


    陈明遇其实只是在背后做了推手,激起王承恩对权力的欲望。


    徐以显不再言语,朝着王承恩作揖,随即,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后,融入夜色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王承恩的眼睛死死盯着火盆里那最后一点挣扎跳动的猩红余烬,如同盯着自己那刚刚被彻底点燃,再也无法回头的,通向权力之巅亦是万丈深渊的孤绝前路。


    为了皇爷,为了大明,粉身碎骨,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