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制药，临时办公室。


    秦铮推开门，侧身站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云菲攥紧了拳头，走了进去。


    屋里，那个叫白术的女人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个搪瓷杯，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


    听见动静，她慢慢转过身来。


    楚云菲的心跳漏了一拍。


    还是那张脸，很像苏晚棠的脸。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了在陆家大院里那种温婉无害的笑容，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女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种审视，让楚云菲浑身不自在。


    “坐。”白术指了指对面那张唯一的待客木椅，自己则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她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楚云菲面前一个干净的空杯子倒了半杯热水，推了过去，整个过程，不紧不慢，动作优雅。


    “楚上尉，对我们‘棠棣制药’的未来，有什么看法？”白术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笑意。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楚云菲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她感觉自己像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小丑。


    “你少给我来这套！”楚云菲强撑着气势，身体坐的笔直，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已经在沪上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市？你接近江帆，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和陆景琰，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而出。


    白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自己的搪瓷杯，又喝了一口水。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楚云菲感觉自己的气势，正在这片沉寂中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楚上尉。”白术终于放下杯子，抬起眼帘，目光清亮地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以陆景琰的眼光，会爱上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女人吗？”


    楚云菲一愣。


    这个问题，问出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困惑。是啊，陆景琰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苏晚棠那种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花瓶？


    “我……”


    不等她组织好语言，白术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当然是改编过的。


    “我从苏家出来的时候，净身出户，身上一分钱没有。唯一的行李，是王妈给我收拾的一个小包袱。”


    “到了沪上，我用我母亲留下的一点人脉，盘下了一家快要倒闭的饭店。为了站稳脚跟，我亲自盯着装修，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为了打响名气，我用一道菜，就让整个沪上美食圈闭上了嘴。”


    “秦铮，”她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被人打断了腿，丢在贫民窟的臭水沟里等死，是我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现在，他是棠棣集团安保部门的负责人，手底下管着上百号人，都是跟他一样在战场上滚过的硬汉。”


    白术的目光重新回到楚云菲脸上，她的眼神很平静，却让楚云菲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京市的这盘棋，我从决定北上的时候，就开始布了。买下这几百亩地，拿下建厂批文，搞定所有的关系，我只用了一个月。”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另一份文件。


    “这是‘海棠科技’的股权书。周济民，你知道吗？国内半导体领域的泰山北斗。现在，他是我的首席技术官。我们正在研发的东西，领先这个时代至少十年。”


    “江帆，没错，是我主动找的他。因为他的大脑，在大学里跟那些老学究掰扯理论，是暴殄天物。在我这里，不出三年，他能拿回他父母失去的一切。”


    白术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楚云菲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的那个攀附着陆景琰的弱女子，那个靠着家世背景才能在大院里立足的苏晚棠，竟然……竟然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凭着一己之力，建立起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白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看着脸色已经一片煞白的楚云菲，语气依然温和。


    “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配得上谁，而是为了让我自己，让我在乎的人，站得更高，活得更安全。陆景琰爱我，不是因为我漂亮，也不是因为我会做几道菜讨他欢心。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并肩作战的战友。”


    她顿了顿，最后说出那句最诛心的话。


    “而你，楚上尉，你的世界太小了。”


    “轰——”


    楚云菲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你的世界太小了。”


    这句话，劈碎了她二十多年来建立起来的所有骄傲和自信。


    是啊，太小了。


    她在做什么？她在部队里争强好胜，为了一个晋升名额跟男兵在泥潭里打滚。她为了引起陆景琰的注意，在他面前耍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她甚至因为一个学生的桀骜不驯而耿耿于怀。


    她的眼界，她的格局，就只有军区大院那么大，只有儿女情长那么点事。


    可人家呢？


    人家在沪上白手起家，在京市搅动风云，在布局一个能影响国家未来的科技版图。


    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在对方眼里，可能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资源。自己引以为傲的军衔和能力，在对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商业战场上，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幼稚。


    她一直把苏晚棠当成情敌，处心积虑地想要把她比下去。


    可到头来，她才发现，对方从来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自己就像一个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对着天上的雄鹰炫耀自己捏的泥人有多好看。


    巨大的羞愧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再也撑不住了，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这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骄傲被彻底击碎后，无地自容的崩溃。


    一张干净的手帕，被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苏晚棠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你可以继续喜欢他，这是你的自由。”苏晚棠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温度，“我从不干涉别人的感情。”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果你把这份喜欢，变成对我，对我家人的骚扰和威胁，那么，我会让你，还有你背后的楚家，都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我说到，做到。”


    这番话，不是威胁，而是一个陈述。


    一个强大到让她无法反抗的存在的，最后通牒。


    楚云菲胡乱地用手背抹去眼泪，拿起那张手帕，用力地擤了下鼻涕，然后猛地站起身。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让她输的心服口服的女人，声音沙哑地开口。


    “我……我还是会喜欢他。”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我不会在打扰你们了。你们……很配。”


    说完，她甚至不敢在多看对方一眼，转身拉开门，近乎狼狈地逃离了这间让她感到窒息的办公室。


    看着那道仓皇逃窜的背影，苏晚棠缓缓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情敌？


    不，楚云菲从来都不是。


    她只是陆景琰这趟人生旅途中，一处无伤大雅的风景罢了。